儿童文学作家木也:孩子的本性和天地万物是相通的
“我的妈妈不识字,她从没有上过一天学。”儿童文学作家木叶告诉南都记者,“如今我唯一保存下来的写有她名字的纸张,是医生坚持要她亲笔签字的治疗知情同意书。我记得当时她像个孩子那样捏着笔,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支离破碎,这是她一生中留下的最后三个字。”
然而,木也却为不识字的妈妈写了一本书,书名叫做《给妈妈的一百万封信》。全书由24封信组成,从第一封信“我决定要躲起来”,到最后一封信“那些东西都到哪里去了”,从天真的字母、带翅膀的声音,到万物的心跳,作者以孩童的口吻向妈妈讲述自己眼中的充满诗意的自然、世界与人生。
儿童文学作家木也。
木也出生于广东普宁,曾就读于暨南大学和中山大学。作为一名新锐儿童文学作家,她的作品天真烂漫,清新灵动,有日本童谣诗人金子美铃的韵味。她出版有《看见鹿》《飞鸟物语》《读一首童谣,让时光倒流》等儿童文学作品,译有《万物在歌唱:世界经典童谣精选》《这是我写给世界的信:狄金森给孩子的诗》《全世界是一个舞台:莎士比亚给孩子的诗》等书籍。曾揽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接力杯金波幼儿文学奖、小十月文学奖等国内知名儿童文学奖项。
《给妈妈的一百万封信》是第二届接力杯金波儿童文学奖铜奖作品。这是木也写给妈妈的爱的告白书,母女之间纯粹无暇的爱,以及由此衍生出的对世间万物清澈的爱,是这些信笺的主题。木叶说:“在她(妈妈)的一生中,我们太少表达彼此的爱,太少深深地拥抱对方,可在这些信里,爱这个字藏在所有我提及的事物里。”
在木也看来,儿童文学会“选择”具有童心的写作者,儿童的视角就是“万物与我同一”。在书中,小主人公的朋友是小鸟、蝴蝶、蜜蜂、鲸鱼、海浪、星空、花朵、阳光……木也说:“孩子纯真的好奇心和想象力,让他们可以进入飞鸟虫鱼、花草树木的世界,和它们嬉戏玩闹。孩子的本性和天地万物是相通的。”
万物驳杂深邃的生命气息,也经由色彩和笔触而飘落到了书页上。《给妈妈的一百万封信》由插画师、图画书作者友雅担纲设计。书封上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地,一只憨憨的小熊猫在草地上收集阳光,它的手中拿着盛满阳光的玻璃瓶,友雅说:“阳光在手中,爱在心里。”
书封打开,原来是一只大大的信封,信封里装着给妈妈的信,这些纸页被绿色的丝带系在一起。友雅告诉南都记者,在绘制风格上,她采用了“彩色铅笔风格,细腻的笔触,概括的形态,温柔明亮的颜色,配合作者的文风和主人公细腻纯真丰富的内心世界”。
活泼传神的图画,与文字相得益彰,让人读来爱不释手。“好的视觉呈现不是为了吸引孩子,而是从小培养他们的审美,启发他们爱美的心,像书中的主人公一样,发现爱,找到爱,体会爱。发现美,找到美,体会美。”友雅告诉南都记者。
而木也表示,《给妈妈的一百万封信》不仅是写给孩子们的,也是写给成年人的。她说:“我希望一个个孩子倚在自己小小的床上,和妈妈一起念着这一封封信,孩子的眼睛里装着妈妈,妈妈的眼睛里装着孩子。我希望一个个大人读着这一封封信,回想起一生中经历过的珍贵时刻,找回那颗纯真之心。”
南都专访童书作家木也
南都:请谈谈你创作《给妈妈的一百万封信》这部童书的缘起。
木也:人有两次获得生命的时刻,一次是呱呱坠地,一次是懂得了爱。
第一次是由不得我们的,而第二次是我们由此才成了自己。
写下这本书,最初是为了留住记忆,抵抗遗忘与失去。
我和妈妈走过的每一步,至今仍在心里发出回响。 我希望可以回到童年,重新变成一个孩子,再把所有的感受都和她经历一遍。
在她的一生中,我们太少表达彼此的爱,太少深深地拥抱对方,可在这些信里,爱这个字藏在所有我提及的事物里。
写下这本书,还因为一个带翅膀的声音落在了我的身上。它飘啊飘,一路留下了许多印记。我想和更多的孩子与大人一起走上这条路,因为我相信,只有循着爱的召唤往前走,那才是一条最好的路。
可是,爱究竟是什么?它看不见摸不着触不到。
我无法摘下一朵玫瑰的香气,可当蝴蝶在花朵里沉醉,我就看到香气了。
我也无法给爱下一个定义,它和花香一样。于是在这本书里,我让一个孩子在一封封给妈妈的信中,敞开自己内心的世界。我想读过的人自然便能明白,填满孩子内心最纯粹的爱是什么模样。
所有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都是要用心才能看见的,它们有万千种形态,心是唯一的土壤。
而爱就是种子,只要我们愿意去相信它,守护它,它便会一直郁郁葱葱地生长,从一粒种子变成一片森林。
南都:在这部童书中有24封写给妈妈的信,你怎么确定每一封信件的内容?24封信之间有什么内在的关联?
木也:这本书是一面镜子,也是一个孩子生活与内心世界的万花筒。
有的信讲述孩子天真可爱的发现,有的是孩子对成人世界的想象和好奇,有的是孩子对友情的理解以及和不同的人做朋友的秘密,有的是孩子懵懂内心里小小的孤独与哀愁,还有的信诉说着孩子如何去珍惜拥有与面对失去。
每封信里唯一相同的是,一字一句都凝结着孩子对妈妈纯粹的爱,以及妈妈永远注视着的温柔目光。
这一封封信,我希望它们像透明的露珠那样,映照出孩子单纯而有趣的生活与幻想。因为我知道,童年的这些感受是人一生里最初的闪耀,足以照亮和抚慰后面那么漫长的路。
书中的这二十四封信也是一个孩子的所见所思由浅到深的过程。这是一个孩子从渴望爱,对妈妈完全的依恋,到发现爱、学会爱、给予爱的过程。
这也是孩子从对丑丑的东西怀有偏见,到去发现它们的可爱之处,还有希望为所有事物留下记录的过程。是孩子从看见身边的人与物开始,变成他能够感受到梦、灵魂、爱这些看不见的事物。是孩子从自我快乐的小天地里,慢慢发现生活中也有黑暗和苦难,他要提起花篮去叫卖阳光的蜕变。这也是孩子在经历了失去与告别后,逐渐懂得生命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枝头的领悟。
串联起这一封封信的,除了孩子与妈妈之间爱的纽带之外,正是这样一个孩子对于爱的学习和感受。只有懂得了爱,万物才会开始住进孩子的眼睛里。只有孩子拥有了爱的能力,他才有可能拥有幸福,并去创造更多美好的事物。
《给妈妈的一百万封信》内页。
南都:《给妈妈的一百万封信》的目标读者群体是谁?你希望这本书带给他们什么?
木也:我一直认为,真正的文学是不分给孩子还是大人阅读的,因为爱与美是生命永恒的主题。所以我期盼着1-99岁的孩子和大人都能读一读这本书。
每个人活在这世间,都曾是孩子,每个人也都有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的妈妈。
我希望一个个孩子倚在自己小小的床上,和妈妈一起念着这一封封信,孩子的眼睛里装着妈妈,妈妈的眼睛里装着孩子。
我希望一个个大人读着这一封封信,回想起一生中经历过的珍贵时刻,找回那颗纯真之心。
我希望捧起这本小书的每位读者能感受到这本书变成一个拥抱,变成一条流淌的河,变成一片洁白的羽毛,给予他们温暖,给予他们清凉,给予他们柔软。当他们读完后心想:这就是爱吧。然后他们愿意把这种感受传递下去。
《给妈妈的一百万封信》内页。
南都:在你的人生当中,有给妈妈写过信吗?假如现在的你要给妈妈写一封信,你会写什么呢?
木也:我的妈妈不识字,她从没有上过一天学。
她唯一能写的字是自己的名字,还有“小”,那是我教她的我的小名。
如今我唯一保存下来的写有她名字的纸张,是医生坚持要她亲笔签字的治疗知情同意书。我记得当时她像个孩子那样捏着笔,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支离破碎,这是她一生中留下的最后三个字。
她无法读我写给她的任何一封信,但我知道我曾写下来的,还有那些不曾说出口的,一字一句她全都听到了。
这一生里,她给了我最宝贵的东西,她给我生存的乳汁,也给了我生活的甜蜜。假如没有妈妈对我全然无私的爱,这一生我是多么贫穷。
她也教会了我比文字更重要的东西。
从我记事起,我便习惯了妈妈按照家乡潮汕的风俗,拜祭神明的身影。
但是直到十二年前的除夕夜,我才第一次无意中听到了她在拜祭时的祷告:“神明保佑,四方平安。”
“四方平安”,这四个字在我脑子里嗡地发出巨响,那一刻像是有一道光照进我的心里,也照在正跪在地上的妈妈身上。我知道了,在妈妈不识字的心里,她依然可以装着这个天地。
也许她不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大的力量,她只是在表达一种最朴素的愿望。四方平安,是她所有认识的人,也是她所有不认识的人与远方。
她在努力地过着日子,生活给她这一生多少磨难啊,可当她跪拜在神明面前,她祈求着无所不能的诸神,可以让这世间少些灾难,多些平安。
一个最普通的人的心里也是可以装着天地众生的。这是那一天,我从妈妈的祷告里懂得的。
《给妈妈的一百万封信》内页。
南都:你是怎么走上儿童文学创作的道路的?你的文字诗意、空灵,充满童趣的想象,这样的写作风格是如何形成的?你受到过哪些文学前辈的影响?
木也:是小鸟把我带到儿童文学和诗歌的世界里的,因为它们同样纯粹、天真。
回想起来已是十年前了,那个傍晚我经过一处小湖,一只戴着小黑帽、挂着红耳环的小鸟从我身边掠过。她衔着一枚小红果,飞过落满夕阳的湖面。
唧唧啾啾,吃完了红果子的她歪着小脑袋开始唱歌。我欣然提笔,写下一首和她一样稚嫩而单纯的小诗。
有的作家风格是刀子,有的是棉花,有的如裂帛,有的是金石。
面对生活里的黑暗和残酷,有的人用刀剑一样的语言和它对抗。有的人用花和星星,用柔软,对所有的痛苦都报之以歌。
我对那些穿过生与死,只给它们冷冷一瞥的骑士心存敬意,然而当面对树林里分出来的这两条路,我选择要走的是花朵和星星的道路。
我想,我们的心都有一根弦,只有合适的琴弓才会让它发出声响。当我们遇到那些文字的时候,灵魂会为之一颤,我们很快就能认出彼此。对我而言,这样的作家,是李白和东坡,是曹雪芹和莎士比亚,是安徒生和小王子、是希梅内斯和博尔赫斯、是狄金森和金子美铃。他们在不同的时间里,都陪我走过或长或短的旅途。我一直在这些巨大灵魂的庇护下,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无数幽暗时刻我依然能感受到被祝福。
在文学的星空里,这些伟大的灵魂如同星辰在照耀,而我像萤火虫一样,为自己也能给这长夜一点微光而觉得幸福。
南都:作为一个童书作者,是否需要在生活中一直保持着天真之心?你会经常用儿童的视角观察世界吗?这种视角有什么不同?
木也:就像《小王子》发出那句提醒一样:孩子们!当心猴面包树啊!
我也时常会在内心提醒自己:嘿,你可千万不要变成一个“蘑菇”啊!
谁也无法避免,“终有一天我们会成为所有爱过的东西。”当你的心不在孩子或者如孩子一样干净简单的事物上,就必定会离他们越来越远。
我发现,儿童文学会像选择“灵魂的伴侣”那样选择写作者,它要求你必须一直保持那颗童心,若不然它就会把门紧紧关闭。许多东西都可以作伪,唯独儿童文学不可以。
是有这样一直保持着童心的人的,就像我接触过的金波老师,他已将近九十岁,然而他这一生都活在诗与童话的纯净世界里,一直保持着天真之心。还有许多儿童文学作家前辈,也都是写了一辈子,用各自的方式创造着。
对我来说,儿童的视角就是万物与我同一。孩子纯真的好奇心和想象力,让他们可以进入飞鸟虫鱼、花草树木的世界,和它们嬉戏玩闹。孩子的本性和天地万物是相通的。
比如把一座金山放在一只虫子面前,它的脚步丝毫不会放缓,它会绕过去,还觉得这堆东西太挡路了。
一只雄癞蛤蟆只会夸奖另一只雌癞蛤蟆真美丽。
一个国王拥有再多的权力,也无法命令一只夜莺给他歌唱。
就是说,成人眼中的金钱、外貌、权力……在这些小动物和孩子看来,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孩子说出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举动,全都由最真实的内心出发。他们是凭直觉来与这个世界相处的,而大人却往往带着利益是非的判断。许多时候,这些“一无所知”的孩子比有许多知识的大人更有智慧。
孩子还会让每一件事物都褪去附加的累赘,让它们 “成为自己”,比如在孩子眼中,洞是用来挖的,“栏杆是用来滑来滑去的,树是用来绕着圈儿跑。栅栏是用来钻进钻出的,小水洼就是用来扑通跳。”一切寻常的事物,都会被他们赋予不一样的色彩。在一朵小花上有一个小人国,在一处小水洼里有一个大海,在一粒沙子里有一个沙漠。
学一学儿童的视角,可以让我们多活几次不同的生命,比如像法布尔那样以一只蜜蜂的方式活过,希梅内斯以一头驴子的方式活过,夏目漱石以一只猫的方式活过……
也许有一天,当你走到一条路的尽头,一堵墙出现在那里,你感到那么绝望。可对于蚂蚁来说,藤蔓来说,眼前其实还有一条垂直向上的路。
在生活中,我们也许不时会有这样的时刻,以为无路可走了,可也许换用一只昆虫的视角来看,用一只鸟的视角来看,路一直都在的。
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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