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影展】专访施南生:不喜欢“独立女性”这个标签 我只是真诚对人
最近在很多电影节上都能看到施南生的身影。2015年她担任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评审及东京电影节主竞赛评审,2017年她在FIRST青年电影展创投单元的评委,2018年6月她担任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评委会主席,10月担任釜山电影节新浪潮奖评审,12月以影展国际顾问的身份助阵澳门国际电影展。
作为制片人、出品人,施南生制作过太多的经典影片。从上世纪80年代进入新艺城开始,她监制、出品过《英雄本色》、《倩女幽魂》、《黄飞鸿》系列、《新龙门客栈》等众多经典影片。在近些年,她同样拿出了《狄仁杰》系列、《龙门飞甲》、《智取威虎山》、《西游伏妖篇》等不俗的商业成绩。
《倩女幽魂》在几十年的电影生涯中,她制作过如此多成功卖座的电影,但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独家秘诀能够传授给如今的新入行的制片人。在她看来,自己只是做到“终身学习”、“学会沟通”、“前往现场积累经验”以及“做人做事要靠谱”等一些基本的道理。“如果你不停地肯做,很诚恳,人家都会帮你,不好的时候人家会帮你,好的时候人家来锦上添花更好了。”
在许多时候,施南生的名字还总是跟徐克捆绑在一起。两人作为曾经的爱人,在相爱20多年再分开之后,依然能够以非常融洽的合作关系,继续在电影事业上进行创作,即将提上日程的,正是徐克导演的最新作品《神雕侠侣》。
在与徐克导演有着稳固合作关系的基础上,施南生也非常关心当下青年导演的发展。在去年与今年,她都参加影展、电影节的有关于青年导演的部分,创投或新人奖。在她看来,虽然自己有着几十年的丰富经验,但“电影是一个活的艺术,必须要知道人家在想什么、在搞什么,为什么年轻人会想这个主意、做这个事情。我很愿意跟新导演合作,把我的经验、知识、资源拿出来,让大家怎么能把它用的更好。”
她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如今中国内地电影行业的告诉发展带来的种种问题。从制作的层面来看,人才配置完全跟不上行业的发展,特别是在导演、摄影之外的其他领域,人才的不足导致不得不用更多的人才能完成影片,让整个剧组膨胀地“像个大笨象”。从市场的角度来看,也“还是战国时期,制度有待建立,谁输谁赢,谁称王称霸,还搞不清楚。”
澳门影展活动上的施南生现年已经67岁的施南生,在电影届依然是备受尊敬的前辈,再加上她至今依然保持单身,便被不少人认为是“独立女性的典范”,从其家境、求学,到如何在香港媒体圈中崭露头角、进入影视圈后如何与大导演们无间合作,解决一切难题。
不过她自己并不太认可“独立女性”这一标签,“独立就独立吧,我们不会故意说他是个独立男性,也没有人去说这是很独立的小孩子,不会专门去标签这个”。
在她看来,自己只是做了一些非常正常的事,“我觉得我年轻时候不是怎么了不起的,聪明、天才什么的,完全没有。只是很真诚地对所有人”,还会在能够给予他人帮助时会伸出援手,“事情来了能帮我就做,要百分百投入做好”。
界面娱乐对话施南生:界面娱乐:这次作为国际顾问加盟澳门国际影展,你对这个年轻的影展有着怎样的期待?
施南生:这个我想还在摸索当中,我也跟他们商量商量。现在有几个部分,一个是电影放映,一般来讲目前是一个文化型活动,带来很多传奇的好片子来澳门让观众可以看到,比如第一天来我就看了一个很好的法国片。除了本地的观众提高他们的看到好电影的机会之外,还有就是来参加电影节的人,比如很多老外可以趁这个机会看到很多大陆的电影。
我觉得这是双向性的交流,本地观众有福气看好电影,而且还有40%的优惠,我看那场都是全满的。而且中国、东南亚地区的电影,很少有机会可能走到外面,那其实这次影展来的客人,欧洲的、美国的、日本的、韩国的等等,都有机会看到这些电影。
第二个就是能带来行业内的交流,座谈会。这个可以利用澳门地理上的优势,促进讨论,包括创投。我认识很多香港的发行商,意大利发行商,还有泰国、日本的,他们专门为了这个来参加。昨天我和两个不同的发行商朋友一起吃饭,一人说他网上约了7个meeting,后来只得到两个,另一个人得到3个,就表示人很多排不上。这部分我猜他们做的还蛮成功的。
界面娱乐:国外的戛纳、柏林,国内的FIRST、上海电影节你都担任过不同单元的评审,你觉得澳门影展可能往哪种方向发展比较合适?
施南生:我觉得最有利的,还是处于中西交流这个部分,从地理上这个影展它有能力拿到这些地区比较优秀的电影,另外他们也有部分是从国际上找来的片子。
澳门影展上,施南生与姚晨展开对谈界面娱乐:过去辐射这一区域的是香港电影,不过现在香港电影人大多选择了北上,本土电影发展相对边缘化了。
施南生:这个不能比的,年代不同,时间不同。我们这个年代一代代过去,不能改变的。我想讲的是,比如从90年代末期到2000年代的开始,某些比较有经验的香港人,人脉好一点的就去大陆发展。
对我们来说,90年代初开始中国大陆是没有钱的,但对我们电影人的满足感在于,中国能提供很多很多香港不可能有的资源,包括人力资源、大自然的资源,我要拍沙漠就去沙漠,要拍故宫就去故宫,不用在香港偷偷地,镜头还要避开计程车在走,就活在历史上、美术上。所以我就留在这里拍了。
以前香港美术都有很多书,要参考才行。香港以前有个地方叫龙虾湾,是当时唯一一块有山有树有水的地方,所有武侠片都在那里,刚好镜头找角度可以避开电线。有个外国影迷给我看找的漏洞,忘了是我们拍的哪部电影,就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个小红点在动,其实是个计程车,我们都没看到。能去大陆拍戏,对我们来讲能更好地呈现我们的艺术诉求。
从90年代初,他们说香港电影黄金期过了,过了之后呢一直比较沉寂,但我觉得过去30年我们香港电影,当然也有部分是因为香港政府有个发展局给了很多资助,有很多计划帮助新导演,所以这4、5年间,有28个新导演的25部作品,因为有部片是几个导演一起拍的,而且都是他们的第一部或者第二部作品,入围香港电影金像奖,像《狂舞派》、《五个小孩的校长》(《可爱的你》),拍的又好又有香港特色,艺术性不错,商业性也足够让他们的投资有回报,不亏本就能继续拍下去嘛。
《可爱的你》在内地上映虽然票房不佳,但豆瓣电影评分达7.8分界面娱乐:你怎么看待这些年轻电影人的发展?从你的角度来看为什么关注他们?
施南生:我本身是热爱电影的,每个行业都需要新血液才能发展的,永远那几个老家伙霸着地盘肯定发展不起来,所以我特别关心,很喜欢跟年轻的电影人、年轻的导演、年轻的作品接触。或者自私来说,更新我自己的吧。因为电影是一个活的艺术,必须要知道人家在想什么、在搞什么,为什么年轻人会想这个主意、做这个事情。
电影节都是我朋友叫我去的,我乐意的。比如最近在韩国釜山电影节,做了一个新浪潮,两个拿奖导演,一个是韩国的拍的很好,另一个是我们中国大陆的导演的,了不起,叫《雪暴》,是导演的第一部作品,我查他是个编剧。这是个类型片,类型片在电影节拿奖很难的。在大雪山里面拍,我拍过雪,雪多难拍,一个新导演要支配那么多东西,剧本写得又好,人物又突出,动作拍得又好,我真的非常开心看到这些年轻的作品。
《雪暴》由崔斯韦执导,张震、倪妮、廖凡主演界面娱乐:会想有机会跟这些年轻电影人进行合作吗?
施南生:有,我有帮新导演做的。但这个是因缘巧合,不能说做低预算片子是我的专长,但我做了这么多年电影,当然有很多资源比年轻导演多。我很愿意跟新导演合作,把我的经验、知识、资源拿出来,让大家怎么能把它用的更好。
前几年我做了《过界》(《过界男女》),入围了戛纳电影节的一种关注。不是说很了不起,但至少赚了一点钱,对投资人有交代,打平了。不过做新的不是你想象那么容易的,你要跟他做一个好的合作关系,要对大家了解很多,不然我说这个漂亮,我的漂亮和你的漂亮的标准在哪里?一些细节的东西要掌握的好。我们既要有很强的信任跟了解的基础,还要找到大家的强弱项,这都是需要时间培养出来的,所以我觉得做新导演不是那么容易。
《过界男女》由刘嘉玲与陈坤主演界面娱乐:其实近些年非常多重工业大制作电影都是由香港导演执导,跟内地团队进行合作,你怎么看这个趋势?
施南生:我觉得现在内地也有很多做的很好,慢慢一步步来嘛,都有时间的嘛。毕竟中国大陆的(商业)电影是从2002年、2003年才开始发展,才十几年,所以需要时间。
发展太快,表面上看富贵荣华,其实很多东西还是要时间来解决。比如我们香港以前的副导演,做第三副导演要好三、四年,才能做第二辅导员,再做几年才能做第一副导演。现在去大陆见到年轻小朋友,他说自己是最牛最有经验的,我问他入行几年了,他说三年,所有大片都是我拍的。那确实是,对他来讲已经比隔壁那个了不起了,但这样的话你有做副导演的宽度,那个深度没有。像我们开机常常找不到好的副导演,大家都赶着去做导演了。
第一副导演是个专业,很多人一生一世就做个第一副导演。现在中国电影太蓬勃了,每个人都觉得导演是最威猛的,都跑去做,摄影师也去做导演。如果他真是个好导演的料子那没问题,不要为了随波逐流,你要当导演我也要干个导演。
中国从2001年一年拍100部戏,到今年700、800部戏,怎么可能这个人才长树上呢?要培育、要实践的。服装不够、美术不够、制片什么人都不够,最充裕成熟的还是摄影组,其他部门永远是缺人。你好不容易找到个美术,他突然要两个助手,找到一个及格一个不及格,还要再找两个人帮那个不及格的,所以不停地在膨胀。现在组里过分了,一天可以600人,移动能力都没有了,像个大笨象,以前我们100人一组电影不也拍得挺好的嘛。
界面娱乐:但现在的内地市场瞬息万变,就像今年你制作的《狄仁杰之四大天王》,没有想到最终票房只有6亿,在你们看来问题出在哪里?
施南生:你觉得为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我们搞不明白,有很多人跟我讲过,都说拍的不错,是狄仁杰系列三部里最好的,但票房到了顶就停住了,没有增长下去。我也不明白,没有人给我答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当然我们希望票房更高,不过至少它不亏本就算有了交代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人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说为什么票房就这样,我也听过各种各样的,但我不太同意,不一定觉得他们的想法是对的,所以讲不清楚。
有时候很奇怪,同一部电影在不同档期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当年《芳华》大家觉得它很不幸,哇出来电影又好看票房又卖钱。《无问西东》拍了放那里好几年,大家觉得出来一定大灾难,结果没事好得很。所以如果有个人那么聪明能解释给我听,我倒是非常虚心受教。
《狄仁杰之四大天王》界面娱乐:那你觉得内地这样变幻莫测的市场,算是进入一种怎样的阶段了?
施南生:我觉得还是很早期,十几年是很短的时间,现在还是战国时期,制度有待建立,谁输谁赢,谁称王称霸,还搞不清楚,还需要一段时间。
界面娱乐:如今有不少年近中年的女明星会有一定的危机感,工作机会也不会很多,你作为业内知名制片人,至今仍然工作不断,年纪这个问题会困扰你吗?
施南生:我相信幕前和幕后是有点不一样的,幕后不管男女都可以做到很久。以前我们长大的时候,上世纪50、60年代,香港电影都是女演员主导的,包括大陆的电影。
我想现在的电影比较商业化、产业化,导致很多人取易不取难,取易就是把几个大明星抽一起,技术数码化,特技也加快了这个工具化的过程。电影人让这个工具变成一个官能刺激,相对来讲少了人文关系,尤其是很多特技能掩饰很多东西。
你去开发一个项目讲人的,费蛮大劲的,因为难度比较高,所以慢慢就可能(少了)。但反过来说,国外有很多例子,因为很强的女演员自然就让人家产生想帮她写剧本的想法,很想为她设计什么东西看她演出。所以我鼓励中国女演员自力更生,自立自强,自己很有性格,人家就会想这个人很有趣,我可以找一个什么角色给她。叶德娴就是一个例子,她已经不太拍电影了,但人家会时常想念她的演出,就拍了个《桃姐》,那不挺好的嘛。
界面娱乐:不少人也将你看做独立女性代表,你怎么看?
施南生:不是啦,我有时候不太喜欢这个标签。我们不会故意说他是个独立男性。独立就独立吧,也没有人去说这是很独立的小孩子,不会专门去标签这个。
界面娱乐:那还是有不少人觉得你是一名成功的女性,你有什么特质是一直拥有并做到的?
施南生:我觉得讲出来好像太正常的,我觉得能做到正常是很不容易的,你需要很真诚地对所有人,对你所有周边的人。你要很负责。我觉得我年轻时候不是怎么了不起的,聪明、天才什么的,完全没有,我就是我妈妈教我的,人家叫你帮忙你能帮就帮,要是答应帮忙要帮120%,所以事情来了能帮我就做,要百分百投入做好。然后要保持心情愉快,我最近好朋友讲了一句话,我觉得很了不起,给年轻人训示,“头可断、血可流,腰间不能有肥油”。
在釜山电影节担任新浪潮单元评委的施南生界面娱乐:有哪些经验希望传授给现在进入电影行业的年轻制片人?
施南生:你有没有三天三夜?(笑)不能说传授啦,有些经验跑不了的,要终身学习,永远不会觉得你懂。我永远不会说做了30年不听你的想法,有的人讲不对,有些人讲偶然一次是对的,他有新的想法你要听啊,所谓的学习就是听人家的,要肯听,肯听人家才肯讲嘛。要是你现场很凶的,那人家都不来跟你讲,你就没赚到,吃亏了。
电影的艺术呢,就是每一样东西都要学,建筑、植物、历史、文学、音乐,什么都可以学,媒体雷达要开着,不能说我够了懂了,永远不够。比如我知道自己对钱不敏感,我第一天就有自知之明,一开工马上抓个会计,马上有个人帮我。我不要说,行,没什么难度,我可以的比一般人都好。不够,你要专业嘛,必须要抓一个人来帮你守住最弱的名门。你有自知之明才会开放自己,找适合的人来帮你。
另外就是沟通能力也是,你要建立很好的系统。沟通和表达是很高的艺术,很多人都有这个问题。我觉得现代人听觉不好,你跟他讲了要做一二三,他还问要不要做一二三,我说不是刚刚说过吗?跟导演的沟通,要用所有的方式。有的导演不会执行,有的很会执行不会说。比如我们中国近代伟大导演之一,我的好朋友杨德昌,讲话结结巴巴的不会讲,但是他的电影真的厉害,他讲不出来但知道自己想要讲什么。所以如果作为一个能帮助导演的监制,必须要找到任何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要不你画个故事版给我看,要么把故事版拍出来根据节奏剪好,让我知道你电影出来什么样子,要么拍个短片给我。我们大伙不停沟通。这是很多人应付生活比较辛苦的一部分,但我们做片子必须要确保大家沟通上没有问题,真正了解对方的意向。
我常跟年轻的制片人说,一定要到现场。年轻的时候时间是不值钱的,不如你以后的时间值钱。那时候你可以付出,还在吸收,每天从早到晚呆在现场,拍完戏导演剪片子你也要去看,看他怎么剪,要懂得导演的想法,明天他要求什么东西你得懂得怎么帮他。每次都说这个导演很麻烦,总要这个大景,你不知道,你看他剪的就明白了,原来他是要做那种抽离感的,所以你就不会说好麻烦整天要那么大的景干嘛。不是,他是有艺术的意图在里面,他不能每天跟你讲,你要自己去学、去意会。配音、宣传,不管是不是你的也要去跑一下,才能懂得事情怎么样。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这个圈子很小的,一开始出来你说的出要做得到。很多事我当年做了,是我性格问题,比如谁讲了一句话,我就要完成这个事情,很多年以后这个事情会回报回来的。你刚出来混,年轻蛮聪明的样子,你不肯做又乱七八糟的,很快大家都把你打入乱七八糟的类别,你只能拍很多乱七八糟的电影。但如果你不停地肯做,很诚恳,人家都会帮你,不好的时候人家会帮你,好的时候人家来锦上添花更好了。
界面娱乐:制作这么多电影,哪部印象最深?
施南生:下一次。每次说过不了了这一次,过了也就过了。很好下次又来了。搞个水底很痛苦,你要学,学完了最后也拍出来了。突然又火里,火很危险要小心,我们也克服的,当然很痛苦,但是你过了。没关系,一部一部做,做完了下一部又有下一部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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