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我自己在这个行当里面干了30年,在我这儿诗歌的门槛非常高

发布时间:2025-06-24 20:08

西川在第12届“春风悦读榜”年度颁奖典礼现场致答谢词

巨兽

作者:西川 著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纯粹Pura

出版时间:2023-12

(荣获第12届春风悦读榜“春风诗歌奖”)

口语化诗歌的一个极端是垃圾化

腾讯文化:现在网络上口语化诗歌兴起,看上去就像一句话分成好几行,有的网友会问,这是诗吗?

西川:口语化之前,朦胧诗基本上都不是口语化的。在朦胧诗下一代起来的诗人就开始口语化,像于坚、韩东是典型的口语化写作。一个诗人要跟前面的人不一样,前面的人都不是口语化,到他这儿就选择口语化。口语化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就已经起来了,到90年代中后期再次起来。口语化起来以后,后头的人不外乎就是两条路:把口语化做到垃圾化或者离开口语化。我看到有些90后诗人写的诗,已经不那么口语化了。

如果一个诗人不仅仅是为他自己写作,希望自己的写作还有点公共意义,那他一定会观察前辈的写作,某种意义上,(前面人)规定了后面人的风格选择,这都是有逻辑构成的。

腾讯文化:诗歌不仅仅是情感的表达,还需要借助特别的形式?

西川:对于不懂诗歌的人来讲,诗歌首先是表达情感。对于真正懂这门手艺的人来说,诗歌是一门艺术,这里面充满了技艺技巧。当然你也可以说诗歌是一种表达,如果一个人在诗歌里想表达,那他就得知道他表达的是什么,他表达的是“我”。当一个年轻人要表达自己的时候,这是一个比较初级的阶段,我手写我口。但是一个人走得更深入一点,实际上就从关注一个日常生活经验中的我,进入到观察带有某种哲学色彩的我,这时候“我”就变得非常复杂。你可能表达的是真正的你,可能是虚假的你,可能表达的是一个你自己,也有可能是一群你自己。如果一个人开始思考写作的事情,他就会考虑这些问题,当然他不思考这些东西他就信马由缰,写到哪儿是哪儿。

西川在第12届“春风悦读榜”年度颁奖典礼现场即兴朗诵

诗人和大众:鸡同鸭讲各说各话

腾讯文化:你曾说如今提起写诗,非但不是一种荣耀,反而变成一种尴尬甚至羞辱,为什么会这么说?现在还这么想吗?

西川:最近有一点变化,我不玩微信,但是随着微信的兴起,诗歌的传播又获得了一种可能性。原来诗歌的传播只是纸面的传播,现在诗歌通过手机、微信传播,跟过去的情况稍微有不同。

腾讯文化:之前那么说是因为诗歌被人们冷落吗?

西川:诗歌的门槛可以很高也可以很低,对于不太了解诗歌的人,大家会觉得诗歌的门槛很低。但是对于了解诗歌的人,我自己在这个行当里面干了30年,我了解诗歌里面的各种通道、各种关节、可能性。在我这儿诗歌的门槛非常高。不是说一个人写两首诗、发表两首诗,你就能在我面前挺着胸说你是个诗人。

诗歌,如果我们把它说成门槛很高的一门手艺,那在这个社会能够接受它的人一定很少。但是你碰到的一个受众,比如说你在马路上碰到一个人,然后你说你是个诗人,但是他理解的诗歌是一个很低的东西。这个时候实际上你们两个人说的诗歌不是一回事,这也是一种尴尬。

实际上大家都觉得自己知道一点诗歌,但是大家并不知道你的工作是什么性质的。大家都知道一点诗歌,更多的是一点古诗,知道李白,也不是李白最核心的东西,一定是知道李白的“床前明月光”。他会说,李白能写这么琅琅上口的老百姓都喜欢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你们怎么不写这个。然后我就会跟他说,你以为你了解李白,李白难道就是靠这么一首诗混在这个世上吗?完全都对不上,这些东西完全对不上。

中国因为过去有这么伟大的诗歌传统,这个传统造成了很多误会。每个人都觉得自然而然地知道我们的祖先写了很多伟大的诗歌,他自然认为自己就属于这个文化。这是一个误会,其实很多人跟诗歌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

我的身体就像一座旅馆:西川演讲访谈录

作者:西川 著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纯粹Pura

出版时间:2023-08

然后,另外一个就是他对于诗歌的理解其实有很多的误解。他站出来指责别人的时候,所依赖的那套诗歌知识是他对诗歌的误会。诗人在当下中国的存在,其实碰到很多问题和困难。我们这些人不是写古体诗的人,是写新诗的人。写新诗的人就有责任,不光是表达自己,还要把新诗这个体裁向前推进。30年代大概写什么样,40年代写什么样……到21世纪又写什么样。

你作为一个当下在场的工作者,你有责任推进这门手艺。这跟一般人有什么关系,所以他不会理解你的工作,诗歌这门艺术和中国这样一个全民挣钱的社会潮流又不那么吻合,写诗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太多经济上的好处。人们就会觉得你这人疯了,在家里天天发呆也不出去挣钱。但是我个人的情况,跟刚才我说的这个情况稍微有点不同,就是这么几十年我实际上一直是置身于当代中国的文化场。诗歌可能会是一个边缘的东西,但是我一直都在场。这可能跟偶尔写几首诗的人情况又不太一样。

大众的审美教育“很糟糕”

腾讯文化:那是否意味着一个真正的诗人必然是高处不胜寒,必然不为大众所理解?

西川:诗人有好多种,大众能够理解什么样的诗人那得问大众受了什么样的教育,大众接受的诗人一定是跟他所受到的教育有关系,尤其是审美教育。你没法指望没有经过太多的审美熏陶的人,忽然接受一个很高级的东西。不光是诗歌,美术、电影、戏剧都一样,只不过是诗歌更是我们身边的东西。你从书架上抽一本书出来,有可能这里面就有诗。所以诗歌离大众的距离非常近,但是大众接受的东西大多数都是比较低级的东西,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大众就坏,而是意味着大众的审美教育很糟糕。这不是由大众的某一个人负责的,是整个国家(层面),这个问题就大了。当大众理直气壮地说我们看不懂你写的东西的时候,大众实际上也说出了他自己受到的是什么教育。

诗人西川参与的国际诗歌活动海报

别说诗歌教育了,中国当下的几个比较好的诗人,他们的工作已经推进到哪个程度,连做诗歌批评的人都跟不上。小说家会听小说批评家的意见,而诗歌批评家是反过来了,听诗人的意见。我们可以非常理直气壮直着腰杆说,中国当代的几个诗人包括像欧阳江河、翟永明、于坚、韩东等(我自己就先搁一边),写作已经是相当(高水准)程度了。

这个层面上的写作我觉得已经是一个非常需要当下的批评家深入挖掘的东西,但是当下的诗歌批评实际上有点跟不上。

腾讯文化: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

西川:因为中国诗歌写作是当代文化发展的一个秘密发动机,这些诗人脑子里面所产生的东西会慢慢辐射出来,但它是秘密的。可能大家不太了解这个工作推进到哪一步。中国当下诗歌写作和中国当下诗歌批评是脱节的,中国当下的写作和中国当下的大众阅读也是脱节的。所以别说让读者来跟上这些诗人,连批评家都跟不上。

一些诗人在国际上猛起,在国内却无人问津

腾讯文化:你写诗的时候会考虑读者的感受吗?

西川:不会,任何人写东西都不会说盘算让人喜欢。反过来你可能希望自己不一定有那么人喜欢,但是至少有那么几个明眼人能认出你来。你暗自期待这样的读者,但这样的读者经常是可遇不可求的,你期待也没用。

同时,一个当代写作者,应该充分了解古人达到过的高度,我们看古人,古人也在看我们,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说我们都有自己的“幽灵读者”。

腾讯文化:你会设想李白或者杜甫看到你的诗?

西川:也不是设想,就是你努力地想追上他们,努力地希望能够成为他们的同时代人。这种努力,就是希望自己的工作能够以一种比较神秘的方式获得他们的肯定。

腾讯文化:你个人会读哪些人的诗?

西川:我读的东西太多了,我最近非常感兴趣的诗人是佩索阿,他是20世纪初葡萄牙的一个诗人。佩索阿用几个不同的笔名写几种不同风格的诗,就等于一个人活了四条命或者五条命。其中有一个人物非常具有哲学思维,那个东西我读了觉得特别过瘾。

西川《巨兽》书籍设计展开图

工人诗歌停留在“不平则鸣”水准

腾讯文化:现在也兴起了工人诗歌热潮,你如何评价工人诗歌?

西川:实际上大家更多关注的不是他们的诗歌,而是他们的生存状态,通过他们关注的是中国社会。我一方面关心中国的历史进程,关心这些受苦的人的存在,但同时我也关心诗歌本身。诗歌对我来讲,它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不平则鸣这样一个东西。不平则鸣对我来讲是一种比较初级的写作,所以从道德上我非常的关心这些东西,但是从诗歌艺术本身,我可能有更高的要求。

我的(诗歌)高门槛跟文明有关系,就是你究竟能不能表达你身后的那个文明,不是说我今天饿了一顿肚子我就怎么着了,不是这种东西。

腾讯文化:诗人生活在当代中国是幸还是不幸?

西川:幸,我可以说这是幸。幸或者不幸看你从什么角度讲。从写作的角度讲,我生活在当代中国我觉得是万幸,因为你赶上这么大的一个历史变迁,然后你努力地希望你自己的写作从这样一种泥沙惧下的时代里面获得一种能量。中国社会有种种问题,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当下中国充满了能量。这个能量对于一个作家来讲太重要了。有些人选择到国外去,我觉得我在中国生活得很有意思,这些东西反倒是西方作家没有的,他们没有这个机会。

几年前曾经有人问我,说为什么不选择在国外生活,我说我选择跟我的命运待在一起,我觉得这个东西能够使我充分地感觉到命运和我之间的关系。

(本文原题为《西川:诗人与大众严重脱节》,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诗客,访谈者:腾讯文化 ,受访者:西川)

巨兽

作者:西川 著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纯粹Pura

出版时间:2023-12

(荣获第12届春风悦读榜“春风诗歌奖”)

著名诗人西川《巨兽》共分为六卷,卷一收录了西川20世纪80年代的部分早期作品,卷二至卷五则以诗人中后期的长诗和组诗为代表,卷六多为随笔。全书所收作品创作时间自1985至2022年,横跨近40年,集中体现了西川诗歌风格的转型和成熟。从《致敬》开始,西川的诗歌表达转向了对混杂、异质和偏离式主题的偏爱,他通过新的写作形式向我们展示了精神世界与现实的遭遇产生的荒诞、真实、尴尬,而到《鹰的话语》《小老儿》《开花》《近景和远景》等体积庞大的作品,形式上的创造性、语言的矛盾与缠绕愈加明显。在其多维度的书写和探求中,这些不同元素的交错、现实材料复杂性的呈现,大大扩展了诗歌经验的内涵,并为现代汉语诗歌开拓出新的可能。

我的身体就像一座旅馆:西川演讲访谈录

作者:西川 著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纯粹Pura

出版时间:2023-08

《我的身体就像一座旅馆:西川演讲访谈录》收录了诗人西川近年来30篇演讲访谈录,如《我的诗歌革命》《诗歌和诗人的“沸点”》《我不想浪费这个时代》《从国际文学现场回看中国诗歌》《我把保守的一面都留在了画里》《了解古代是为了充分做一个当代人》等,汇集了西川在诗歌写作、诗歌与书画、诗歌与文明、诗歌与时代、诗歌与社会等多个方面的重要思考,较大程度展现了作者一贯强调的“诗歌思想”,使诗歌问题被放置在文化、艺术和历史的大背景中处理。作者以其广阔的视野、深刻的问题意识、敏锐的直觉面向诗歌,力图通过对中外古今诗歌,以及诗歌与其他行当艺术的反复比对,为当代中国诗歌的创造力呈现找到可能的出发点和突破口。

西川,诗人、散文和随笔作家、翻译家。198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系美国艾奥瓦大学国际写作项目荣誉作家(2002)、纽约大学东亚系访问教授(2007)、加拿大维多利亚大学写作系奥赖恩访问艺术家(2009)、香港浸会大学卓越华语作家(2022)、牛津大学出版社Hsu-Tang中国古典丛书编委。曾任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教授、校图书馆馆长,现为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出版有各类著作约三十部, 其中包括诗文集《深浅》、诗集《够一梦》、长篇散文《游荡与闲谈:一个中国人的印度之行》、论文集《大河拐大弯:一种探求可能性的诗歌思想》、专论《唐诗的读法》《北宋:山水画乌托邦》、译著《米沃什词典》(Milosz's ABC's,合译)、《博尔赫斯谈话录》(Borges at Eighty: Conversations)等。

曾获鲁迅文学奖(2001)、中国书业年度评选· 年度作者奖(2018)、德国魏玛全球论文竞赛十佳(1999)、瑞典马丁松玄蝉诗歌奖(2018)、日本东京诗歌奖(2018)等。其诗歌和随笔被收入多种选本并被广泛译介,发表于约三十个国家的报刊,其中包括美国《巴黎评论》《肯庸评论》《哈泼斯杂志》《麦克斯韦尼杂志》、英国《泰晤士报·文学副刊》、德国《字母国际》、日本《现代诗手帖》等。纽约新方向出版社于2012年出版由柯夏智(Lucas Klein)翻译的《蚊子志:西川诗选》,该书入围2013年度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并获美国文学翻译家协会卢西恩· 斯泰克亚洲翻译奖。第二本由新方向出版社出版的诗集《开花及其他诗篇》(2022),获《纽约时报》推荐。2019年德国柏林诗歌节宣传册称赞西川为“当代诗歌的巨匠之一”(one of the greats of contemporary poetry)。美国《麦克斯韦尼》(McSweeney's)网刊评价西川为“最重要的在世诗人之一”(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poets alive)。

原标题:《西川:我自己在这个行当里面干了30年,在我这儿诗歌的门槛非常高 | 纯粹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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