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午夜文丛”:法国不可忽视的“新小说”
在世界文学史上,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法国巴黎发端的“新小说”——那些不断引起争议的作品,都出自一个叫做“午夜”的小出版社。它成立于1942年,作为地下出版社在二战时为抵抗运动作出过贡献。第二任社长热罗姆·兰东二战时也参加过游击队,兰东冒着倒闭的风险出版了作家贝克特在别的出版社遭到拒绝的作品,接着又将文学部的裁判权交给备受争议的阿兰·罗伯-格里耶。
后来的事实证明兰东极富眼光和远见:贝克特和西蒙先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新小说”通过阿兰·罗伯-格里耶的宣讲获得了世界范围的声誉。
今年是中法建交六十年,回顾“午夜文丛”二十五年的出版历程,将读者的目光再次吸引到这些经典作品上,最近,湖南文艺举办了系列活动推介“午夜文丛”,发布包括罗贝尔·潘热的《帕萨卡利亚舞曲》《某人》《梦先生》、阿兰·罗伯-格里耶的《作家生命之序言》、卡特琳娜·罗伯-格里耶的《阿兰》等7部作品。
“午夜文丛”系列书影
“午夜文丛”在中国
何为法国“新小说”?这是一种创新的文学实验,早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就已出现在法国作家娜塔丽·萨罗特的笔下。
如上文所述,“新小说”在五十年代成为一个颇有名气的文学流派。一般认为,“新小说”派有四位代表人物,分别是阿兰·罗伯-格里耶、娜塔丽·萨罗特、克洛德·西蒙、米歇尔·布托尔。此外,“新小说”作家还有罗贝尔·潘热、克洛德·莫里亚克,而名气较大的萨缪尔·贝克特、玛格丽特·杜拉斯则被认为是“新小说”的外围作家。当时,这些作家创作出了一大批与以巴尔扎克为代表的传统写实小说风格迥异的小说,大都在午夜出版社出版,形成了一种强劲的创作势头。
第一部“新小说”的中文版是1979年出版的阿兰·罗伯-格里耶的《窥视者》,随着现代主义文学热潮的兴起,布托、西蒙和杜拉斯的作品也纷纷引进,中国读者也因此知道了午夜出版社。
艺术家陈侗早年在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工作,成为美院教师后仍心系出版,并将自己的兴趣转向了文学。1997年,在他已经策划出版了阿兰·罗伯-格里耶的《重现的镜子》和年轻作家图森的三部作品之后,他和朋友鲁毅一起成立工作室,与湖南文艺出版社开始了“午夜文丛”系列丛书翻译出版的合作,1999年出版了西蒙的《植物园》,随后是新一代“新小说”作家艾什诺兹等人的作品合集,再后来就是《贝克特作品选集》。
从出版《植物园》到今天足足二十五个年头,“午夜文丛”已出版书种91种(含不同版本),计作品127部,其中贝克特、阿兰·罗伯-格里耶、艾什诺兹和图森在“作品集”的规模下收入作品最全面,也最受读者欢迎。
“午夜文丛”在读者中的影响力还通过作家的到访而不断加深,这也构成了一种顺应时代的立体的外国文学出版模式,即通过讲座、签售和媒体采访,形成策划者、作者、译者、出版者和读者之间的互动。自1998年以来,先后到访过中国的午夜作家有阿兰·罗伯-格里耶、图森、莫维尼埃和艾什诺兹。
“午夜文丛”收入的作品不仅有小说,还包括哲学和文学理论,如徳勒兹和皮埃尔·巴雅的作品,后者还因阿兰·罗伯-格里耶的推荐(生前曾主动提出为其写序)而受到中国读者的关注,作为新的理论书写者以作品集系列推出。与“午夜文丛”相呼应的“享乐者”和“阿兰·罗伯-格里耶研究资料丛书”也已经具有一定规模,前者收入法国其他出版社的作品,后者则包括对阿兰·罗伯-格里耶的采访和研究,以及阿兰·罗伯-格里耶夫人卡特琳娜的文献性作品。在某种意义上,这两套丛书仍然可以看做午夜精神和历史的延伸。
在图博会期间,湖南文艺出版社举办了“午夜文丛”新书发布暨向法国大使馆赠书仪式。湖南文艺出版社向法国大使馆代表赠送了一批精选的“午夜文丛”图书,以表达对法国文学和文化的敬意以及对中法友谊的珍视。现场,“午夜文丛”书系策划人陈侗、书系的翻译名家余中先就“午夜文丛”进行了对谈,探讨“午夜文丛”的出版理念和特色,讲述贝克特、西蒙等作者的生平和创作背景。他们分享了对“午夜文丛”的深刻见解,并就文学创新、文化交流等话题展开了深度讨论。
“午夜文丛”新书发布暨向法国大使馆赠书仪式
不能忽视的罗贝尔·潘热
作为“午夜文丛”系列活动之一,“不能忽视的罗贝尔·潘热——午夜文丛新书推介会”也于近日举办。
罗贝尔·潘热1919年出生于日内瓦。1946年定居巴黎。1951年出版短篇小说集《丰托内与阿伽帕之间》,是“新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这次推出的潘热作品选集,包括《某人》《帕萨卡利亚舞曲》《梦先生》三部作品,展示了他在文学创作和理论精神上的先驱性。
博尔赫斯书店创始人陈侗、《梦先生》译者车槿山、《某人》译者李建新、“午夜文丛”特约编辑陈美洁作为嘉宾,共同为读者分享、推荐罗贝尔·潘热的作品选集。这也是继贝克特、西蒙、罗伯-格里耶、图森、艾什诺兹几位作家的作品集之后,湖南文艺出版社“午夜文丛”推出的又一位法国当代作家的作品选集。
“不能忽视的罗贝尔·潘热——午夜文丛新书推介会”现场
在新书推介会上,主持人陈美洁首先邀请了在座的读者共同朗读了《帕萨卡利亚舞曲》的开头部分,让大家通过朗读直观的感受潘热作品中的“语气”和“节奏”。
之后,《某人》的译者,湖南师范大学的李建新老师为我们分享了她眼中的潘热。她挑选了正在翻译的潘热书信集中的句子作为开场,“我是猪脑子,心情随风变化”“只喜欢愚蠢而又多愁善感的电影……整晚像柳树一样哭泣”“贫穷是可悲的......为了钱什么都接受”“我为钱付出的太多了,如果我领到了这个钱”,零星的几句话让潘热这个“陌生人”的形象突然鲜明生动了起来。
另一位译者车槿山的博士论文就是写的潘热,他认为,从纯文学的角度上讲,潘热的作品可能是“新小说”中最好的,甚至超过了罗伯-格里耶。车槿山回顾了潘热从第一部作品到《梦先生》的变化,认为他的作品从无拘无束大胆放肆的开玩笑慢慢收敛成立一种幽默、自嘲和戏拟,但始终有一种让人“经常要笑起来的维度”。两位译者还对于潘热作品中的“语气”继续做了分析,“语气是最难掌握的”“语气是生死攸关的事情”。
“午夜文丛”书系的策划人陈侗认为,读潘热的作品拥有人文关怀的伦理维度,那些看似“荒诞的东西实际上是在我们的常识里的”,所以,读潘热的作品、读进去是会有一点“痛苦”。
以他们亲身的体验来滋养自己的文学作品
罗贝尔·潘热被阿兰·罗伯-格里耶认为是“极其重要的新小说作家,现代主义中走在最前列的一位,非常伟大一位作家,虽然他的书在销售方面算不上成功,但他的书对解释文本而言是很好的载体。”
阿兰在《作家生命之序言》中,以潘热的《帕萨卡利亚舞曲》为例展示了“文学作品中第一个句子的重要性”。
《帕萨卡利亚舞曲》的开头是这样的:“平静。暗淡。毫无旋涡。或许某人会到来,弄坏客厅的时钟。”在我看来,这句话提纲挈领……人们在这里感觉到,潘热对巴尔扎克的那一套不以为然,他用人物的外质特征取代了《路易·朗贝尔》一书中人物出生的具体地点和日期,人物出生在平静和暗淡中,他还弄坏时钟:这里本来就没有空间,然后又更没有了时间。我觉得这样为一本书开头,是十分美好的。
在他的另一部小说《某人》中,潘热对于“避免环环相扣、清晰明朗的形式,一开始就布好迷雾,而不是呈现秩序”的理论冒险执行得更加彻底。作品从“某人”寻找一张找不到/不存在的纸片开始,之后就是庸常的琐碎的重复的记录,一种非线性且毫无逻辑的记录——这既像是一种刻意的设计,又像是在复制无限接近“真实”的人生/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某人”的独白在记叙、回忆、幻想中穿梭,他不停的回忆又不停的推翻并执着的把所有的心理过程都记录下来。他对词语和画面的记录和描写是谨慎的,但不一定是正确的。他就像是一个时刻在记忆和遗忘中挣扎的落水者,但是你并无法感觉到他有上岸的欲望。他妥协在这种混乱中,甚至可以说是在享受这种重复,并期待或者故意制造着重复中的意外。
“某人”看似是这本小说的主人公,一个不成功的、逃离了城市生活(被城市/成功驱赶了)的、居住在郊区膳食公寓里的、近乎偏执的记录者。但实际上,直到你看完这部作品,依旧无法得知《某人》所记录的是“某人”的一天、还是“某人”的每一天,而“某人”到底是某个人还是每个人。
相比《某人》,《梦先生》的主人公就很可爱了,这是一个老头子,一个在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衰老的人。他也在记录,在记录中寻找也在记录中定义。“重要的是目前这个时刻,青年投身未来,老年投身过去,现在是一个过度的时间,而尽量延长或取消这个时刻都是回到原地”,“衰老就是渐渐缺席,衰老就是习惯于大写的缺席。自然让我们遭遇那些越来越频繁的,所谓小写的缺席,然后邀请我们进入大写的缺席”。
潘热在作品里通过一个老人的笔恣意地发泄/冒险。“日复一日,尽量优雅的写作,不连贯也没什么,我将一切都付诸偶然,至于逻辑,偶然应该有自己的逻辑”“不论人们愿意与否,写作就是选择谎言,人们最好是容忍此时,以便培育一种真正的体裁,这就叫文学——它的追求与真理毫无关系”。
阿兰在“新小说简史”中说到:新小说作家的一个共同点就是——那些曾被认为是非常抽象的作家,实际上都是以他们亲身的体验来滋养自己的文学作品的。人们始终能在书中找到他们的亲身体验,只不过它们以各自的方式变了模样,而且这些方式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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