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练习生:一场进化的饥饿游戏(上)
明星制造
首尔的机场入境处挂着最当红明星的巨幅海报,他们做出邀请的手势,欢迎你来到韩国。许多亚洲游客往往发出低声惊呼,兴奋地指认着明星的代表作品——通常情况下,这正是韩国最初吸引他们的地方。刘维来到韩国的目的则是,成为一个明星。
他长着上镜的V字脸,喜欢染头发,对自己充满自信。如果你夸他,他会毫不犹豫地承认,“我也这么觉得”。他有资格这么想,当时他刚刚赢得2005年第二届《我型我秀》的冠军,被公司送到韩国JYP做练习生。来接他的车极其豪华,里面有电视机和DVD,“天哪,我要成为国际巨星了!”这是19岁的刘维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偶像剧里的生活。
刘维,曾在韩国JYP公司做练习生,练习时间一年
18岁的张莎莎到韩国的时候,住进了首尔江南区狎鸥亭的独栋别墅,与裴勇俊的住宅相隔不远。别墅里有阿姨负责生活起居,地下室可以排练。艺校毕业之后,她放弃了与英皇公司签约的机会,独自拎着箱子来到韩国。这个脸蛋小巧精致的姑娘,有庞大的野心,她立志要做中国的宝儿(BoA)。
练习生是韩国特有的艺人培训体系,1996年Star Museum(简称SM)公司推出组合H.O.T,成为第一代韩流文化的代表,SM公司一套具有产业特点的造星模式被广泛接受,它的核心是:一个热爱唱跳的普通人,通过一套科学的训练方式,最终成为明星。20年来,SM、JYP、YG三大娱乐公司呈鼎足之势,每个公司常年培训数十位练习生;此外还有上千家规模不等的娱乐公司,同样源源不断地为迅速更新换代的娱乐圈输送新鲜血液。
张莎莎,曾在韩国CJ和JYP两家公司做过练习生,练习时间四年。
张莎莎首先被韩国的精致之美震惊了。公司带她去高档餐厅吃饭,她盯着邻座的两个女人想,她们简直就是从韩剧里走出来的美丽人物。
第一步是造型,她原本一头黄色的乱发被染回黑色,因为“他们都喜欢长发飘飘的、漂漂亮亮的女生”。张莎莎本人偏爱中性风,最常穿的衣服是迷彩,但到韩国后,她觉得可以放心地将自己托付给公司,公司会将她变得更好,自己必将被妥帖地改造。
有些公司以优渥的待遇为练习生提供愿景,有些公司则以艰苦的条件磨炼意志。李惠美在SM公司时住在一间15人的宿舍内,没有床,大家睡在榻榻米上。房间里拉着钢丝,15个女孩的衣服洗好后都挂在上面。手机被没收,不允许和家人打电话。
李惠美小学的时候曾考过艺校,想学越剧,但老师说她手短了5厘米,拒绝了她。中国传统的艺人选拔看重天资,要“老天爷赏饭吃”;练习生执行的是另一套选拔理念——“努力”。只要肯努力,容貌、技艺和心态,都能调整到最佳状态。她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大约10年前,中国人开始通过选拔的方式到韩国做练习生。与选秀的一夜成名不同,练习生制度强调的是职业训练。这些公司尽管待遇迥异,提供的培训方式却并无二致。它们不再追逐偶发性的、横空出世的天才,而是把可复制的培训过程提到至高的地位。明星不再是明星制造的关键,公司才是。
土拨鼠之日
训练从早上睁眼开始。真正的课程需要等到10点钟,但李惠美5点钟就到楼下跑圈了。强烈的危机感让她很难睡得踏实,她当时19岁,年纪较大,同宿舍中有16岁就开始训练的韩国人。她觉得“我妈把我生得太早了”。一年的训练,可能要练到四年的效果,她才有机会出道。
李惠美来韩国之前,在中央音乐学院读书,最喜欢的歌手是安静唱歌的李健。韩国推崇的却是唱跳型歌手,一边热舞,一边要保持歌唱的气息不断,需要对身体有高度的控制力。唱跳型歌手的流行,是上世纪90年代以后音乐CD市场萎缩的结果。音源变得廉价易得,商业演出成为一个盈利的出口,观赏性强的唱跳型歌手变成主流。而组合的视觉效果和稳定性,要远优于个人。练习生通常以组合歌手为培养目标,要求动作水平一致。为了能够拥有唱跳型歌手所需要的体力,李惠美唯有抓紧在休息时间跑步。她也迅速瘦了下来,身高1米62,体重不足80斤。一个双手打开的舞蹈动作反复练数周,才能在位置上精准到毫厘。一个后空翻,从垫子上起来的时候,后背和垫子的弧度不能小于45度。动作到位了,就接着再练100个。
李惠美,曾在韩国SM公司做练习生,练习时间一年。
黑色毛衣 Philipp Plein
张莎莎没有舞蹈功底,初次训练就被老师来了个“下马威”。她韧带僵硬,劈叉劈不下去,老师让她背靠着墙,自己踩在她的腿上,把她往下压。她连哭带叫,眼泪落个不停。但她很要强,觉得自己必须成功。从晚上开始,张莎莎将自己房间的单人床横靠在了墙边。她把自己的两条腿劈开,贴近墙面,保持着劈叉的姿势,而头只能枕在窄窄的床边。刚开始睡不着,她唯有等到困意完全占了疼痛的上风,才能休息几个小时。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的腿已经紫了,几乎走不了路。劈叉睡觉开启了她系统性的训练生活。两个月后,她掌握了这一项技能。
练习生被公司按照初次考核的成绩分为A、 B、 C三组,张莎莎在成绩最好的A组,也是竞争最激烈的一组。同期的韩国练习生对自己极狠,在练习室一待就是一天,如果要减肥,除了鸡胸肉、黄瓜和胡萝卜一律不沾。张莎莎虽然要强,可并没有如此自律过。
一节课通常在45分钟到1个小时之间,“多一点儿老师也不会给你上的。”刘维说。韩国的惯例是,老师提出目标和时限,然后验收成果。压力来源于自身。我在首尔时参观了演艺学校K-note。这所学校由韩国著名音乐制作人金亨锡创办,他制作过电影《我的野蛮女友》的主题曲《I Believe》。学校有娱乐公司中典型的练习室,真人秀《星动亚洲》中的练习生目前正在这里训练。舞蹈练习室在一楼,是一间常见的四面镶有玻璃的大房间。音乐练习室在地下,有数个仅容单人的格子间,房间内放着琴或者吉他,隔很远就听到里面传来练习生们吹拉弹唱的声音。
练习室都没有窗户,墙壁被漆成黑色,很容易令人失去时间感。每天的训练不断重复,就像一部叫作《土拨鼠之日》的电影,今日的行程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一个练习生和我形容,“一天的时间太长,但是又太快过去,今天就像明天,明天又像昨天。”
欧美经典歌手通常是练习生们学习的对象,比如史蒂夫·旺达(Stevie Wonder)、亚瑟小子(Usher)、碧昂斯(Beyonce)。老师告诉刘维,要和这些歌手唱得一模一样,包括转音和呼吸。这很让刘维困扰,他拿的是《我型我秀》的冠军,最强调自我。“不像中国,所有的孩子们出来了之后,都是愿意怎么唱就怎么唱,随意怎么唱就怎么唱。但是在韩国不是,它是一定要你一板一眼地把这个东西学会,然后学会了之后,再去把它展现出来,一定要一模一样。”有一次,他的任务是模仿一位歌手。在老师面前表演时,一个转音和原声不一样,老师不由分说,随手抄起一件东西拍到他背上。那首歌的转音他错了10次,就被打了10次。他不服气,为什么要和原声一模一样?
屈辱感混合着独在异乡的孤独感,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下来。他后来想通了,这和韩国“先借鉴再创新”的发展模式一脉相承,并逐渐接受了模仿。“你学回来了之后,再运用到你自己的歌里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原来这些东西都变成你自己的东西了。”
所有的训练都指向一个目标——在舞台上的举手投足、呼吸律动已成为肌肉记忆,如钟摆般精准。在团队之中,个人的动作不出挑,也不掉队,“就跟你设定好程序一样”,李惠美说。我去年看过一场H.O.T原成员安七炫的现场演出。作为出道近20年的韩流鼻祖,他的表现丝毫没有因为过气而疏于效果,多年的训练令他在舞台上流转自如。那是当晚唯一一个有大型伴舞团的节目,配合着舞台四角不时升起的烟火,他像一支圆规一样,无比精确地穿梭其间。
舞台即战场
考核是练习生每周、每月都会面临的大事,他们将展示自己在某个阶段的最佳成果,内容通常是一首歌和一支舞。
我在K-note旁观了一次考核。《星动亚洲》第一季的15个胜出者正在紧张地准备,和面临小考的孩子并无二致。按照节目计划,两年后,他们当中的优胜者将在中韩两国同时出道。考核结果是重要的衡量标准。地点就在地下练习室旁边有舞台的大房间,几张桌子组成了简易的评委席,一架摄影机立在旁边。练习生们依次登台,在金亨锡和另外两位老师面前努力唱跳。金亨锡评价温和,当一个练习生表演失误时,他也只说了句“大家都进步了,但你需要更进步”。时不时,他开几句玩笑缓解紧张的气氛,“你长得这么帅,不用整容了。”
2个小时的考核结束之后,金亨锡笑着和大家告别。一份上次考核的结果被送了过来,不管老师的态度如何,练习生们的成绩终将以清晰的评级呈现出来。他们围到这一叠打印出来的A4纸前。考核结果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技术,表格里列出了对上次考核内容的详细评价,言辞不再温和,一一指出技术上的瑕疵;另一部分是生活态度和人品,按照A、B、C、D的评级打分。
“有两方面的考虑:第一,作为偶像组合,默契最重要。因为是一个团队,有一个人失误了或者有一个人在性格上有问题的话,那整个团队在和谐和团结力上就有所欠缺;第二,还是要看在这个组合当中,自己的个性如何与一个团队平衡。”金亨锡解释为什么要有人品的评价。
《星动亚洲》的总导演李诗竹在研究练习生制度的时候,就发现“它相当于一种教育模式,会把造星当成它教育体系里面的一个分支”。在他看来,这才是练习生模式的真正秘密:长相和技术都能够经过科学的方法改进,这个制度最终产出的是符合其教育理念的合格艺人。远远看见老师走来,练习生们立即如弹簧一般从椅子上跳起,90度鞠躬,再无多余的话语。长幼有序是礼仪的第一课,他们刚到韩国的时候,却完全不懂。22岁的朴容主是练习生中年纪较大的,《星动亚洲》刚开始的时候,常有18岁的小孩指着他说,你这个不行。他的第一想法是,这个人疯了吗?我是哥哥啊。3个月的潜移默化后,礼仪已经成为条件反射,回国的时候中国练习生也常常对司机鞠躬问好。
老师是不容置疑的权威。李诗竹说,“你可以跟老师提出你的意见,但绝对不能顶撞。如果老师坚持,必须得按老师说的做,事后有机会你再去跟老师阐明自己的意思。”他理解,练习生制度和别的国家造星体系最大的不同是,“沿承了儒家的这种尊卑体系,然后(在此基础上)强调了努力竞争。”
集体利益优先是第二课。 15个练习生24小时朝夕相处,迅速从陌生人变成了亲密朋友,“我这边洗澡,那边就有个人可以进去洗漱;一个表情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亲密关系中的态度会被考核,看他们是否礼貌、尊重、为他人着想,个人是否与集体和谐相处。
“人品这方面要去渗透他。就像军人之间的战友爱,我们这些孩子也是。他们在舞台上就跟在战争中是一样的,所以不管是在群舞还是搭和声这个方面,我们都需要他们的团结力去支撑它。”金亨锡说。
这也是让李诗竹感到最困难的。韩国练习生从十一二岁开始进入这套体系,接受起来比较容易,但中国练习生大多从18岁以后才开始做练习生,心智相对稳定。金亨锡说,“中国孩子需要克服的是,首先要为团队考虑。因为独生子女嘛,肯定多多少少都会有个人主义这样的思想,但是一定要把这些东西都摆脱掉,一定要在这个方面为团队考虑,一定要有忍耐心。”韩国娱乐业竞争激烈,要求新人一出道就应该是专业的,不能够成为团队的短板。金亨锡解释,其他国家“人们会乐见一个新人就应该有失误的情况,每一个专辑都有所提高”;而在韩国,新人只能在出道之前失误,他们的首次亮相就应该是完美的。
完美的标准极其广泛而苛刻。每个月,李惠美要进行一次镜头测试。房间内有一台摄像机,从各个角度来拍摄练习生的脸,如果老师觉得谁的脸稍微有点儿胖,就“应该去打个瘦脸针了”。天资平平可以通过训练改进,但胖不能被容忍,这表明你还没有竭尽主观和客观的全部可能。刘维有虫牙,老师曾生气地告诫他:“你这样怎么做偶像?你竟然有虫牙。”
我试图从李惠美、刘维、张莎莎等较早赴韩的练习生的经历中找到线索。他们认可练习生制度所提供的技术训练,但似乎并没有对其建立起某种信仰。
未完待续
原文刊于《智族GQ》12月刊
采访、撰文:靳锦
编辑:曾鸣 摄影:罗洋
造型:陈欣玉 化妆:张进
网址:解密练习生:一场进化的饥饿游戏(上) http://mxgxt.com/news/view/11488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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