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不穿的迷雾，催泪的顶马

上海乐队顶楼的马戏团新专辑《谈钞票伤感情，谈感情又伤钞票又伤感情》

“乌小蟹到处乱爬，吃勿光的江鲜海鲜羊肉老白酒。就算有一天阿拉真个一无所有，阿拉还可以一道去崇明。”

—《崇明岛》

阿水

顶马（顶楼的马戏团）是谁？回答众多，总结下来他们是上海的底裤，是弄堂文艺先锋，是拿尿布当旗帜的高调民工乐队（此处尿布本是比喻，自从主唱陆晨经常带着儿子混场子偶尔被发现躲在角落帮儿子换尿布之后，尿布成了实实在在的一部分）。

同样是唱方言，林生祥和五条人因为遥远而陌生的泛黄土地情怀已成公认的高大上之作，顶马却依然唱着又黄又暴力的歌混迹在上海滩的犄角旮旯。陆晨那把经常拖长音的猥琐嗓子，一条腿蹬啊蹬的不雅台风，以及唱着唱着小眼睛眨巴眨巴忍不住的笑意，都让我们难以违心地为他们戴上文艺的高帽。然而顶马的确是上海唯一挺括又长寿的乐队。如果有非上海人士想快速了解上海，一定要首先向他们推荐顶马，要白描有白描，要态度有态度。

然而这张叫《谈钞票伤感情，谈感情又伤钞票又伤感情》的双CD大碟，其实更适合上海人关起门来细细听。虽然很多已经不是新歌，比如嘲嘲巩汉林的《南方个南方》，现场欢乐无比的《我勿是男人》，或者弄堂儿歌式的《上海巴子》，早已散见于他们的各个现场，却不妨再听时重见老友的亲切，以及恶形恶状的爽快。

相比之前的几张专辑，《谈钞票伤感情，谈感情又伤钞票又伤感情》的基调让人悲伤。有那么几首歌甚至不能一气听完，需摘下耳机分分心，才能继续。这与当年听《最低级的小市民趣味》时不得不浮头冒个泡的情形相似，只不过当年浮头的理由是活生生复刻的街头骂战词汇密度太大让人一时应接不暇。

有人评顶马，说“在这样的城市里，搞10年摇滚，好比对着一个毫无魅力的干瘪老女人无比忠诚”。真的吗？顶马诸君搞的是不是朋克摇滚不好说，那些听他们的歌一会哭一会笑两只眼睛开大炮的上海小孩，离“毫无魅力的干瘪老女人”还是差得很远的。顶马爱上海，于是才会继续在这张专辑里写献给上海的情歌，写得人心有戚戚焉。

《崇明岛》里通篇都是陆晨在悠悠管乐和海潮声中的独白：“乌小蟹到处乱爬，吃勿光的江鲜海鲜羊肉老白酒。就算有一天阿拉真个一无所有，阿拉还可以一道去崇明。”听着歌画面就出来了—中年吊丝面对时间在无所事事中溜走只能叹口气，感慨还好有个能托底的地方，即便这辈子对崇明的记忆最终也只有乌小蟹和东山羊。

《海风》，“上海个风，吹到西又走到东”。几十年的变迁，远把正宗上海闲话吹得七零八落，近把季风书园吹得风雨飘摇，只剩“几粒老城隍庙个五香豆”还能骗骗外地人。当陆晨唱着“亲爱个上海，听说世界已经天下大同。但请侬原谅我，还是拎勿清该哪恁做”（《海风》）的时候，感叹那个标榜“不管我跑到何里，都会先介绍，我是上海人”（《上海》）的顶马，终于还是直面了这个日渐面目模糊的上海，却像浓雾中的骑士，一通乱刺，却刺不穿迷雾。

这张洋洋洒洒30首歌的专辑到处致敬—向五条人致敬（《一些风景》的双CD），向左小祖咒致敬（歌名对应左小祖咒的《钱歌》中的某句话），向My Little Airport致敬（男女对唱的调调），甚至致敬矫情又滥觞的“文艺小清新”，但顶马骨子里却依然又黄又暴力。当然，顶马如果不黄不暴力，就不是顶马了。

而那首《我去spa 你去死吧》，石破天惊又叫人拍手称快。如果说点名叫板“板砖乐队”还唱得咬牙切齿的歌已属辣手，顶马诸君还索性捅破那层纸，直指“看看现在中国个摇滚乐队，伊拉副吃相真个是，一个比一个推板（糟糕）。要么为了钞票削尖脑袋，要么神兜兜豁胖（打肿脸充胖子）”。还能说什么，模子（当面是否敢叫个板骂个娘还真不好说）！

又黄又暴力，自嘲又毫不留情地戳人，这样的顶马真可爱。

除了这些，那些即兴听了让人眉开眼笑的片段依然是亮点。比如免费为豪大大鸡排做宣传的《义务为豪大大鸡排所作个的广告歌》，“一口咬下去，汁水滴滴答”，哪个小盆友没有在放学路上吃过它或者它的前世香酥鸡？《介小》，黄色小段子也欢乐入歌，里头那个冷面姑娘为多少上海小姑娘出了一口恶气。《往死里踏》，陆晨又来锵锵锵嚷着要踏脚踏车，“落铁也踏，肌肉越来越发达”。歌是唱得热血沸腾，陆晨却还是那个踏不出肌肉嘴唇老长泡的中年文艺男，跟你我没啥区别。

从《上海市经典流行摇滚金曲十三首》开始，顶马越发露出抒情的尾巴，频频感动自己又感动别人。我怀念当年那个恶心自己又恶心别人的顶马，却更爱现在这个抒情到煽情的顶马。那句“我知道到最后我们都会老的，可是顶马会在前面等着”（《我想为你唱一首顶楼马戏团的歌》）一出，谁与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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