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2》的143亿，能换来动画行业的希望吗？

发布时间：2025-03-05 02:39

搜狐娱乐专稿（李小狼/文）《哪吒之魔童闹海》用143亿打破纪录，中国动画在全球影史票房榜上留下一笔。

过去十年，动画行业一直在“仰卧起坐”中挣扎——《大圣归来》点燃希望，《哪吒之魔童降世》验证市场，但资本常在狂欢后撤退，留下无数“未完工的梦想”。

如今注意力与热钱再次涌入。票房奇迹能照进现实吗？我们和三位从业者聊了聊，关于动画行业的钱、人与未来。

01 八方来财

“高得有点让我恍惚。”

看完《哪吒2》，原画师Mola直觉票房能超过前作，直到这个数字变成100亿，并且还在往上飞涨时，她开始觉得震撼。

“真的有这么多人愿意为动画消费，愿意为动画买单。以前感觉动画行业冷冷清清的。”Mola说。

过去一年，或者说过去几年，动画行业一直处于钱荒危机中。

动画制片人阿宏现在还有一笔尾款没有收到，“按照协议约定，对方应该在一个半月之前支付尾款，该发的通知函我们也发了，但对方不支付，我们也没辙。”

阿宏解释，很多动画团队会通过贷款维持生存，即便拿到尾款，或许也优先选择填补自己团队的窟窿，遇上动画行业层层外包的情况，尾款甚至会变成一笔连还债。

“动画行业里的钱不多，就这么点资金，这么点生产原料，所以拖欠是相对普遍的。”

缺乏热钱导致的另一问题，是中腰部项目的消失。

阿宏透露，一个动画中腰部项目，成本大概在2000万到4000万左右。按照成本估算，票房需要达到1亿以上才能回本。但矛盾在于，4000万的成本，并没办法换来顶尖的视觉表现。

“成本降不下来，票房回收压力大，但这些生产成本又不足以做到有特别突出的点，所以中腰部其实是特别难受的，很难获得被孵化的机会。”

这最终导致投资方要么下注1000万以内的小成本项目，要么下注大型头部项目，而能做头部项目的，永远只能是少数有成功经验的头部公司。

二维市场更加惨淡。

Production zero动画导演七海告诉搜狐娱乐，三维动画有稳定的受众，情况相对较好，但平台对二维动画的投入越来越少。

“三维的大头在腾讯，主要是年番在支撑热度。之前二维最忠实的投资方B站，现在对二维也收得很紧，因为没有得到应有的收益。去年放眼B站国创番剧，看不到任何被大家讨论的作品，既然没有热度，投资方对花钱的兴趣也就不大了。”

七海透露，之前有一家知名二维动画公司，由于做的某个项目热度不达标，平台给到的预付款，从20%降到了10%。他感慨，如今动画行业的容错率非常低，不允许失败，一旦有失败的项目，公司的后续发展会非常困难。

“二维行业现在特别依赖游戏公司，游戏公司提供的单价甚至能达到番剧动画的10倍。”

年番《斗破苍穹》

《哪吒2》的143亿票房，让热钱再次涌入了动画行业。

“都在蠢蠢欲动。我已经看到有一些团队，非常明确地说受到《哪吒2》的鼓舞，决定今年努力搞个动画电影项目。资方说有兴趣想投资动画电影的，也见过一些了。行业里，大家普遍反馈有很多机会出现了。”阿宏说。

据七海了解，至少有两家二维动画公司，去年已经在筹划电影项目。

“对他们来说，做番剧可能真的看不到希望了，只能收到平台压价后的制作费，还会受制于平台。很多公司都在赌，希望做一部动画电影，能爆火，能翻身。大家都开始幻想我命由我不由天了。”

过去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刻。

10年前，《大圣归来》的9.54亿票房，第一次将“国漫崛起”的概念带入大众视野。

“2015年之后，国内出现了很多做动画电影的机会，因为那时候所有人意识到，原来做动画电影，市场是相对可观的。”

阿宏14年转行进入动画行业，15年就加入了某头部二维动画电影项目，“实话实说，如果没有《大圣归来》的成功，我当时参与的项目，距离成型，没准还得再等上两三年，甚至可能都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在阿宏看来，《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长安三万里》《哪吒之魔童闹海》，是这十年里推动了行业发展的四部代表作品。

他用“仰卧起坐”形容动画行业过去十年的发展。

“《大圣归来》火了之后，有三四年时间，没有其他相对成功的商业化项目。有一个崛起了，然后你发现过了两三年，没有好项目能接上，又沉寂下去，再火一两年，再沉寂下去。”

10年后的此时此刻，《哪吒2》再次带来了希望。

“《哪吒2》的影响会更大一些，因为它真的是带来了更多的信心，可能会给一些怀才不遇的项目机会。我相信一定会有新的机会出现，只在于从业者能不能抓住机会。”阿宏说。

02 金字塔之下

与行业缺乏热钱对应的，是基层工作人员仍在为爱发电。

七海透露，在动画公司相对聚集的杭州，成熟原画的工资大概在7000元左右，而应届生要想达到这个水平，至少需要2到3年。

2019年，七海刚入行，实习工资只有1000元左右，入职的第一天，他在公司通宵了24小时。他见过身边的后期同事，因为工作强度高，加班加到住院一周。

“在这一行能找到不用爱发电的吗？我觉得很难。我这么多年能做下来，是因为家里愿意为我的梦想支援一些，但也有很多家里无法提供支援的孩子，早早转了行。”

原画师Mola大一接外包工作时，经过层层转包的压价，甲方给她的单价，比正常市场价还低三分之一到五分之一。

“如果这个公司接的是第一手外包，给它们的价格一般按十六块一张卡算，最后到动画师手里，即便是外包公司自己的动画师，可能也只剩五六块一张了。”

Mola最近发现，一些明明有盈利能力的公司，想产出同人动画时，会无偿招募画手，只能提供项目经验、作品集等等，“由于这些公司也不是出于盈利目的，就会吸引很多愿意为爱发电的人。”

她承认，即便是现在，她也并不反感这种行为。如果项目能提供作品集和经验，或者自己想尝试新风格，Mola会接受类似的无偿工作。

“对于其他行业，打白工应该是会被很反感的行为，但是在动画行业，大家好像不会。”

或许可以说，在动画行业，比起用爱发电，反复又抽象的修改意见，更能让从业者们崩溃。

Mola说原画师返工5次以上，是业内常态。她之前遇到一位非常有主见的导演，不管原画师改成什么样，都要亲手再改一遍。

“这会让我觉得我的工作完全没有意义，我这个人非常差劲。我实在想不明白，既然导演要上手改，为什么还要发给我改一遍？我确实是、实在是忍不了了，直接提了离职。”制片人提醒Mola，如果她拒绝修改，公司就没钱发工资了，Mola回复“你别发我这份了”。

在很多观众眼中，这大概会成为某种精益求精的象征。但在基层从业者看来，太多的返工和被浪费的镜头，会导致员工过度加班，后期还可能出现预算问题。

“对于真正在一线的制作人员来说，一个镜头干一个月，代入一下就会觉得太绝望了。”Mola说。

阿宏也遇到过难缠的资方。他之前做某电影项目，进度已经过半，资方发来修改意见，要求全部推翻重来，剧本也要从头来过，理由是领导不喜欢。

“没办法，如果我是一个强硬的团队，我有足够的钱，有足够的能力，我可以拍桌子不干了，但我需要这个项目的资金来维持现金流，只能继续支撑下去。”他无奈道。

Mola周围90%以上的同学，都已经转行，小部分去了游戏行业，更多的人彻底离开了。

《哪吒2》火了之后，Mola身边不少其他行业的朋友，开始找她聊动画。她也在网上看到不少人想进入这一行。

“感觉会注入一些新鲜血液，对行业发展肯定有利，但基层工作人员的待遇问题，是非常长期的事。”

03 钱与更多钱

钱来了，但怎么赚更多的钱，是动画行业长久面临的问题。

“大家用动画内容产品赚钱的能力，还很弱。”阿宏提到，动画电影最主要的收入是票房，授权、跨界合作等方面的收益非常少。即便是带火了衍生品市场的《哪吒2》，相较于143亿的票房，其版权收入的占比仍然不算高。

Mola之前的公司也尝试过做衍生品，但销量惨淡，“周边收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刚刚够回本的状态”。

她认为，行业还未养成观众购买衍生品的消费习惯。另一方面，很多小公司没有单独负责周边的部门，外包的设计质量参差不齐，也难以让消费者买单。

目前在日本参与并学习动画制作的七海提到，衍生品市场更成熟的日本，版权归属比较分散。

“每家公司投资一部分钱，瓜分这些版权，比如手办、谷子、音乐唱片等等，他们有自己的销售和宣传途径，有自己的买家群体，他们知道在各自的领域，怎么利用版权换取收益。我们是赢家通吃，平台或发行方掌握全部的版权。如果投资方不懂版权开发，就完了。”

几年前，《哪吒1》《一人之下》等IP就尝试过让动画角色拍摄广告。到现在的盲盒、卡牌、吧唧、联名、棉花娃娃，不可否认，动画的版权开发产业链，正在逐步完善，但可开发空间仍旧巨大。迪士尼2024年Q3财报显示，其内容发行与IP授权的相关收入，高达25.85亿美元。

如何维系IP热度，也是问题。

粗略估计，《哪吒2》的卡牌销售额已经破亿，但产品贬值速度非常快。有购买了《哪吒2》卡牌产品的网友表示，“五天前抽的卡，五天后价格对半砍”。

一位网友犹豫是否应该购入《哪吒2》溢价周边，发帖询问。评论区，不少玩具爱好者达成共识，电影热映期结束，IP周边就会贬值。

这背后是动画行业的产能问题。《哪吒1》到《哪吒2》的5年时间里，缺乏能保持IP热度的衍生作品。

但在阿宏看来，产能并不是问题。

“我做1000万以内的小项目，大概一年就能做一部，快的时候，一年两部都有可能。也并不是所有大型项目都五年磨一个，《熊出没》一年一部也很稳。”阿宏提到，一部大型动画电影背后有无数分包商，这些动画加工型企业，产能非常稳定。

问题在于高端产能。

“《哪吒2》那种最极致的效果，就是需要高端产能。”阿宏觉得，某些能稳定产出的动画大厂牌，水平基本保持在80分以上，但他们做不出《哪吒2》。

“《哪吒2》的镜头水平是波动型，有些可能只有70分，有些能达到100分。而这一个100分的镜头，可能就需要1000个人去死扛。”

赚钱，赚更多的钱，长久地赚钱，是一个行业可持续发展的基础。

七海说，“现在并不是说动画公司要通过自己的IP赚多少钱。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资本学会挣钱，并在挣到钱之后，更多地投入到动画产业。有热钱进来，所有人都有项目做，行业才能正常运转。动画公司也需要沉淀下来，把这些钱投入到动画制作和人才培养，才能持续发展下去。”

“我们的动画产业不是没有过奇迹，但不能每次都靠奇迹。”

（文中阿宏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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