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报：宋江与郭解

　　陈洪

　　在《水浒传》成书前的有关史料、话本、杂剧中，宋江的故事其实十分简单，其形象也十分简单——除去“剧贼”的恶谥、山大王的身份，就只有“勇悍狂侠”(陈泰《江南曲序》)一语而已。这种描述可能接近于宋江的真实面目，但和《水浒传》中塑造出的“孝义黑三郎”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那么，《水浒传》中的宋江形象是怎样诞生的呢？完全是作者的心营意造，还是本有“毛坯”而经过他的“打磨加工”呢？

　　司马迁在《游侠列传》里，曾饱含深情地描写了一个另类人物郭解的悲剧一生。把这个郭解和宋江平生事迹相比，类似的地方实在不少，大的地方至少有四处，小的地方还有若干。这里只说大的地方：

　　第一，侠义之名满天下。司马迁对郭解的介绍是“无贤与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也就是社会各界都有他的很多忠实“粉丝”。这样的评价，在整部《史记》中，好像还没有第二个。甚至在二十五史中，这样评价、介绍一个人，也是极为罕见的。可是如果把这一评语移到《水浒传》的宋江身上，却好像是量身定做一样——各个地方、各种身份的好汉们只要一听到宋江的大名，立刻“纳头便拜”。

　　第二，因为亡命出逃而连累到别人。郭解本来在地方上声誉很高，可是卷进了一场人命案，于是辗转出逃。关于他逃亡的路线，司马迁记下的地名就有夏阳、临晋与太原。一路上郭解留下了一些踪迹，官差便跟踪紧追不舍。为了掩护郭解，“粉丝”籍少公不惜自杀来中断线索。而《水浒传》集中写宋江的“宋十回”里，重头戏正是宋江的亡命出逃过程。宋江无意中卷入了阎婆惜的命案，出逃中先后到了沧州、青州白虎山、清风寨，得到柴进、孔明孔亮和花荣的掩护，而最后几乎连累花荣送命。

　　第三，受某个儒生进谗言之害，其友人代为残酷报复。郭解案发被捕后，本来有“客”为他讲好话，也还有一线生机，可是有个多嘴的儒生对审理案件的官员讲：“这个郭解所作所为都是触犯刑律的。”直接影响了官员的看法。这个儒生最终被郭解的“粉丝”杀死，手法很残酷——割下了他的舌头。看官们一定记得，宋江被捕刺配江州后，得到了戴宗等人的庇护，却不幸碰上了个“维护法纪”的黄文炳，到太守那里告发宋江的不轨言论，害得宋江上了法场。而这个黄文炳自己落得个被李逵碎割的下场。

　　第四，形象反差。《水浒传》的梁山好汉都很彪悍，独独其领袖是一副“面黑身矮”、“文不能安邦，武不能附众”的形象。初看十分奇怪，细想却实在是生花妙笔。形象上的巨大反差会在众人中显得很特殊，且更能显示出他做领袖“以德不以力”的特质。无独有偶，太史公笔下的郭解也是如此。《游侠列传》中，不是偶然提到一句半句郭解的形象，而是着力来描写、予以特别强调的，如“解为人短小精悍”、“状貌不及中人，言语不足采”等。这一点，恰恰也是《水浒传》一再强调的。

　　看来，《水浒传》的作者相当熟悉《史记》，因此当他要描写一个领导江湖群雄的义侠形象时，郭解的形象、事迹便自觉不自觉地浮现出来，成为他创作加工的“毛坯”。

　　顺便说一句，《史记》虽然被列入所谓“正史”，但其中颇有一些“异端”因素时而被统治者惊觉、排斥。如《汉书》就对司马迁进行了批评，而列举的主要错误就有《游侠列传》中对郭解等侠士的同情——“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

http://epaper.jwb.com.cn/jwb/html/2014-11/18/content_118149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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