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那天，我妈给我泡了一碗泡面，之后的故事又痛又暖

01

妈妈去世时，杨雪才十二岁。那一年，小镇难得下大雪，出事前一周，在外务工的爸爸回家了。

杨雪欢呼雀跃，爸爸每年只回来一次，虽然杨雪总会觉得陌生，但她喜欢全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可妈妈并不像杨雪那样开心。

妈妈表情里是杨雪读不透的失落和愤懑。她怨丈夫跑那么远打工，把所有的生活压力抛给她，却还挣不回钱。

杨雪喜悦的情绪，在争吵中慢慢暗淡下去。

大年三十那天，家家户户吃年夜饭，杨雪家却冷冷清清。

杨雪家是城中村自建房，一个院里有三间房，为了补贴家用，其中一间租了出去。现下租户回老家过年了，院子里很寂寥。

父母在屋内争吵，杨雪五脏庙因饥饿唱着小调。可她什么也不敢说。

直到天黑透了，妈妈才给杨雪泡了碗面。面还没好，她接到了娘家人打来的拜年电话，电话那一头的热闹，衬托得妈妈更加心酸难抑，她对着电话嚎啕大哭，不断倾诉自己的委屈。

杨爸气得直摔东西。他摔得越狠，杨妈在电话边哭得越厉害。

杨雪也跟着流泪。她很饿，但父母吵成这样，她压根不敢吃那碗溢着香味的泡面。

杨雪提心吊胆地坐在餐桌旁，想等“战争”平息下来安心吃面。但不知妈妈讲了句什么，爸爸夺过电话砸到地上，怒吼着：“你要嫌我没本事，就给我滚！”

杨雪吓得连眼泪都忘了流。

妈妈气得跑出门，铁门哐当一声响。杨雪想去追，却被爸爸拽了回来。爸爸让她乖乖吃面，别掺和大人的事儿。

杨雪突然没了胃口。她一直到天亮，妈妈都没回来。爸爸四处打电话，却毫无消息。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爸爸每天都很焦灼，最终报了警。

杨雪总是无法入睡，她想起妈妈走之前说后悔结婚生孩子。杨雪怕妈妈不要她了。

02

半个月后，妈妈被找到了，是从城中河打捞上来的。

那天夜里，妈妈或许只是想去散心，因为下雪路滑，跌了进去，又或许她对这个世界充满绝望一时想不开。杨雪更希望是前者，她害怕自己是被妈妈抛弃了。

此时的妈妈，不再是那个鲜活的、爱哭爱笑也爱她的人，而是一具冷冰冰的、被河水冲泡到肿胀的尸体。

杨雪的天塌了。她顾不得妈妈身上难闻的气味，一个劲扑向她。

周围的大人七手八脚地拉住她，可她只是想离妈妈近一点、再近一点……却怎么也靠不近，胸口似乎有千万斤重压着她，又仿佛被无数虫子撕咬，痛到说不出任何话。

葬礼结束后，杨爸辞去了外省的工作，留在家附近打零工。妈妈期许的改变，爸爸终于做到了，但她再也看不见了。

杨雪越来越沉默，她对死亡一知半解，但痛苦却没肯放过她。妈妈留在家的余温也逐渐消散。杨雪终于懂得，她从此没有妈妈了。

雪化净的那一天，小院里的租户，许清回来了。

03

杨爸不认识许清，还是杨雪作证，说她交了一年的房租。

许清没看到熟悉的女主人，很是困惑，问杨雪，妈妈去哪儿了？

杨雪沉默地抠着指头，眼泪止不住外下掉。

杨爸叹着气，简单把杨妈出意外的事说了一遍。许清眼眶发红，她蹲下给杨雪抹泪，轻柔地安抚她。

杨雪太难过了，顺势扑在许清怀里哭起来。许清温暖的怀抱，给她一种别样的感觉。

妈妈在世时，是不许杨雪和许清走太近的。

虽然许清总是很客气，见面了和杨雪套近乎，给她带小零食。但妈妈私下却将许清给的东西扔进垃圾桶，并告诫杨雪，要离许清远一点。

杨雪追问为什么，妈妈说，才十七岁就不上学，每天打扮得那么妖艳，十有八九在不三不四的地方上班，反正少来往就是。

杨雪不懂什么叫不三不四，但看得出妈妈眼里的厌弃，她问：“那为什么要把房子租给姐姐？”

妈妈沉闷良久才说：“我有什么法子，你爸一年到头没拿几个钱回来，再不把房子租出去，我们都得喝西北风。”

杨雪懵懂地点头，记下了妈妈的辛苦，也记下了不能靠近许清这事。

但这一刻，杨雪不想离开许清的怀抱。她身上衣服的味道，好像妈妈……

04

日子继续往前。

没了妈妈的照顾，早晨再没有人催促杨雪起床；没人给她做热腾腾的早餐；没人给她扎辫子；做完作业，也没有人一字一句地认真检查，甚至连曾经的批评，杨雪都万分怀念。

爸爸是沉默的，冰冷的。

杨雪摸索着学会了许多事，她自己下面条，洗衣服，烧洗澡水……爸爸总是忙，不忙时，他就坐在电视前抽烟。

而许清，确实如杨妈所料，在夜场上班，白天睡觉，傍晚出门，极少同杨雪碰面。偶尔碰上了能说一两句话，就成了在这个小院里唯一的生机。

那天，杨雪因为考得太差，被老师留下校对，到很迟才回家。

她一个人走在路上，看着晚归的小伙伴被家长一一接走，而自己却在暮色四合中孤独得像一只离群的小兽。

不知不觉间，杨雪走到妈妈出事的河边，落日的余晖很美，却是近黄昏的终结。她不明白为何自己的脑袋里，出现的尽是这些不符合年龄的忧思。她眼眶噙满了泪，脚下一不注意，踩入了泥坑。

杨雪回过神来，便走向河边准备去清洗，还没走近，就被人狠狠拽住。

一回头，是许清惊恐的脸：“你在干什么？疯了吗？”

她出门上班，正好撞见这一幕。

杨雪一愣，突然领悟到许清可能以为她要自杀，正要解释，她就被许清搂在怀里：“傻孩子，你可千万不要干傻事啊！”

杨雪突然不想解释了，被关心的感觉挤满了她空落落的小小心脏，她小声地说：“我考得太差了。”

许清瞪大了她那双好看的眼，半晌才回过神：“考得太差，我给你补课。有什么不会就找姐姐，以后不许这样了。”

杨雪狠狠地点了点头。

05

许清没有食言，每天特地延迟出门，给杨雪检查作业、讲题。

平时不化妆的她，素净地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姐姐。杨雪越来越恍惚，妈妈不是说许清是个坏姐姐吗？为什么她讲题那么认真，看上去什么都懂？

杨雪没敢问，但她和许清的关系终归是熟络了起来。

一个周末，爸爸仍然没在家。杨雪烧水准备煮面，却不小心烫到了自己，条件反射地尖叫声。

许清闻声过来，慌忙地把她的手拉到水龙头下冲。

平日里，许清这个点还在睡觉。杨雪怯怯地问：“姐姐，我有吵到你吗？”

许清没说话，只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然后系好围裙，给杨雪下面。

吃面时，杨雪说：“姐姐，我感觉你很像我妈妈。”

许清笑：“哪儿像？”

“你系着围裙的样子像，笑起来也像。”杨雪低着头，说得很小声。

许清眼圈发红，轻轻叹气：“以后，有什么不会的来找我，别逞强。”

许清果真匀了更多的时间给杨雪，她会给杨雪补课，给杨雪做饭，给杨雪扎辫子，甚至，还以姐姐的身份替杨雪开家长会。

日子不缓不慢过着，许清成了杨雪生命里唯一的温暖。

06

有天夜里，杨爸不在家，杨雪做了个噩梦醒来，她蜷缩在被窝里啜泣。

院门哐当一声，杨雪以为爸爸回来了，她趴在窗口看，见是许清下班了。杨雪飞快地下床，跑出屋子，跑到许清面前。

许清一脸错愕。

杨雪可怜巴巴地撒娇：“姐姐，我害怕，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许清没拒绝，温柔地把杨雪带到自己床上，然后去洗澡卸妆。

待许清躺回床上时，杨雪终于鼓起勇气问那个她困惑了很久的问题：“姐姐，你给我讲作业的时候，感觉你什么都会，你为什么不上学？”

许清叹了口气：“姐姐也想，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机会。所以，你要更加珍惜你的机会。”

杨雪又问：“你在哪里上班，每天回来这么迟，辛苦吗？”

许清愣了愣，浅笑道：“辛苦，而且总会有很多坏人，所以你妈妈以前说我不三不四是对的。”

杨雪红了脸，原来许清都知道。

许清说：“但是你不用担心，姐姐会保护自己。”

“你不能换个工作吗？”

“以后换，等姐姐攒够钱给家里盖了新房，就要到大城市去过自己的生活，不在那种地方上班了。”

“大城市？”杨雪突然有点慌，“以后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在那里安家吧。”

杨雪鼻子一酸，她舍不得许清。

许清看出她的难过，说：“以后尽量抽时间来看你。”

“姐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许清隔了半晌才回答：“可能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哪里一样？”杨雪问。

“我们都没有妈妈爱，姐姐希望你长大以后，变成一个很坚强的人，一个为自己坚强的人。”

“你妈妈也死了吗？”

许清长叹了口气：“没有，我比你更惨。你妈妈一直爱你，只是死了不能爱你。但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要我了。过年期间她来找我，我以为她心里还有我，没想到是来找我借钱。”

“你也是跟爸爸一起长大吗？”

“跟我爸和后妈，还有弟弟，但是他们也不爱我。”许清叹了口气，“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杨雪这才明白，为什么许清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读书。那天夜里，杨雪想了很多。后来，她经常去许清屋里睡。

07

杨雪升初中后的第二个月，许清要去大城市了。

那天，见许清在屋子里忙忙碌碌收拾行李，杨雪心里涌上阵阵伤感，她躲到另一个屋抹眼泪。

许清的父亲，就是这时打电话来骂她的。因为许清告诉他们，以后要为自己活，不再寄钱回家。

她爸在电话里说了许多恶毒话，说他生了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诅咒许清还不如死在外面。他让许清这辈子都别回去了，他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即使过往一直没感受到爱，但这种最亲的家人诅咒和抛弃，许清还是忍不住哭。

挂了电话，她难过得五脏六腑巨疼，整个人蜷缩在床边，哭得透不过气来。

杨雪听到动静，飞奔到许清屋里，不知所措地轻拍着许清。

许清哭了许久，等情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说：“雪儿，我没家人了。”

“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杨雪语气坚定。

许清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紧紧搂住杨雪，呢喃着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姐姐答应你，以后一定会来看你。”

08

许清走时，是傍晚，就如同她救杨雪那天一样，西斜的太阳染红了一大片天。

杨雪终于没有忍住，透露了那天她只是去洗鞋的实情，因为她从许清眼里看出了担忧，她想让许清放宽心，她希望告别不是悲伤的。

可当许清拉着行李箱往巷口走，路过馄饨店、杂货铺、巷口修鞋的摊子，行李箱的轮子滑过铅灰色的水泥路时，杨雪还是跟着哭了一路。

妈妈去世后，许清是唯一对她好的人，可她也要走了。

巨大的孤独感笼罩着杨雪，她想挽留许清，可同时又期许，许清有崭新的生活。

在等公交时，许清伸出小指，慎重地和杨雪拉钩：“你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姐姐在那个城市等你。姐姐有时间，也会回来看你！”

杨雪压抑着哽咽，狠狠点头。

09

半年后，许清真来看杨雪了，还给她买了许多东西，有衣服、文具、零食……

往后，每隔一年半载，只要许清回乡，都会来看杨雪。有时，她会留下住两天，和杨雪睡一张床上，给她讲大城市的生活。

许清找了份销售的工作，踏实地过着日子。她总劝杨雪努力上学，去见识更美好的世界。

杨雪听许清的，努力学习，她时刻都记着，去许清所在城市的承诺。

后来，杨爸娶了后妈，后妈带了个弟弟来，爸爸对弟弟比对杨雪还好。杨雪常觉得委屈，幸好有许清。

上高中时，杨雪申请了QQ，加了许清，两人经常联系。她们相差10岁，但互相给对方的生活出主意。

许清26岁，她说有个看着还不错的男人追她，她不知道要不要同意。杨雪告诉她，别着急，时间是考验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再等等。

许清28岁，弟弟要结婚了，她爸让她给20万，不然就断绝关系。杨雪说，把你当赚钱工具的人，断绝关系又能怎么样！

杨雪考上了许清那座城市的大学，爸爸忙于照料新家庭，生活费都是她自己勤工俭学去赚的。许清想资助她，她拒绝了，如今，她想成为可以和许清并肩而站的姐妹。

许清30岁，结婚，请杨雪当伴娘。

许清32岁，要生孩子了。刚好毕业的杨雪，放下所有的事情，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

许清进产房前，杨雪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笑。在候产的过程中，她比许清丈夫还要紧张。

胎儿头围偏大，杨雪查阅了资料，知道生产会很艰难。

还好母子平安。

许清说想让孩子认杨雪当干妈。杨雪怀抱着柔软娇小的粉团子，喜笑颜开。

那些童年的陪伴和照顾，那些漫长时光中无穷无尽的感激，终于也有了情感的依托点。她一定要好好对待这个孩子，就像许清当年对她一般。

许清出院那天，天空刚下过一场雨，太阳就迫不及待地出来，城市的上空，挂着一条色彩浓重的彩虹。

杨雪心里感触颇深。她高兴，许清在泥泞的生活里挣扎了那么久，始终保持一颗善良的心，现在日子终于稳定了下来，拥有自己的小家庭。

而她，在许清的鼓励下，从不错的大学毕业，也即将步入社会。

杨雪时常觉得人活着是来受苦的，而许清是命运奖赏给她的糖，带给她许多甜蜜和温暖，支撑她一直往前走。

这辈子，她们都会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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