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岁张艾嘉：爱就勇敢一点

发布时间：2024-12-26 15:29

一束小小的追光打在张艾嘉身上，令她闪闪发光。

她一头短发，一袭曳地白裙，肩上是薄如蝉翼的轻纱，双臂起伏时如同翕动翅膀。她身后是指挥家余隆执棒的上海交响乐团，数十位乐手奏出门德尔松《仲夏夜之梦》的旋律。身为“读剧人”的她，在台上一人分饰14个角色。

张艾嘉今年69岁，19岁开始拍电影，从影已50年。许多和她同时代走红的演员，早已淡出大众的视线，但张艾嘉依然活跃。半个世纪里，她演过100多部电影的主角，导演了14部电影，唱过《爱的代价》等金曲，出版过随笔集《轻描淡写》。

跟交响乐团合作，张艾嘉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仲夏夜之梦》里，她可以是莎士比亚笔下恋爱中的少女、顽皮的精灵、滑稽的侍童、美丽的仙后、甚至是被恶作剧变成一头驴的工匠。她迈着轻快的舞步，把手中的鲜花分给坐在第一排的观众。

一位观众说：“跟张姐对视了5秒，她眼角有鱼尾纹，但眼神却那么清澈。”

穿上高跟鞋

为了3月31日和4月1日的两场《仲夏夜之梦》，张艾嘉提前半个月来到上海，跟指挥家余隆和上海交响乐团排练。排练期间，有一天在电梯里，一位年轻的乐手对张艾嘉说：“你知道吗？排练的时候，我一边拉琴一边忍不住看你。”

排练之初，张艾嘉有点小心翼翼。“因为现在香港天气已经很热了，但上海还比较冷，也比香港干燥。头两天到上海，我有点感冒的症状，我就好紧张，怕影响演出。毕竟不是年轻人了，我就每天围着围巾，戴着口罩。”

为了提前适应演出状态，排练时她也总穿着高跟鞋，一排就是几个小时。“没办法，喜欢嘛。前一天晚上再怎么不舒服，一站上台就全都忘记了。”‍‍

余隆带着她熟悉上海交响音乐厅的环境和声场。一开始她不敢太大声，表演也有些拘谨，因为怕影响乐手们的演奏。在一点一滴的磨合中，她越来越大胆。

张艾嘉上一次在上海登台，是2018年出演林奕华导演的舞台剧《聊斋》，记者当时在观众席里，看65岁的她穿一双绿色的高跟鞋，跟比她小20岁的王耀庆在台上谈情说爱，在“星空”下共舞。她说：“这么大年纪还穿着高跟鞋在台上跑来跑去，很多人可能心疼我，其实你们都不知道我多么享受。”

高跟鞋，是张艾嘉身体的延伸，给她高度和力量。24岁，她跟林青霞演李翰祥导演的《金玉良缘红楼梦》，林青霞演宝玉，她演黛玉，但她很苦恼，因为“不喜欢黛玉的自哀自叹”。作家林燕妮劝她，“青霞比你高半个头啊”，她不服气地说：“我可以穿高跟鞋。”林燕妮感叹：“这女子啊，没有一天是服气的。”

这次演《仲夏夜之梦》，舞台上有一整支交响乐团，可供她调度的空间很小。也没有太多舞美和道具，仅凭对声音的控制力，要在14个截然不同的形象间来回切换，难度可想而知。但张艾嘉偏要试试。“我就是爱‘玩’，一个人要变出14种不同的声音来，这是最好玩的地方。”

“她把每个角色的语气、语速和性格表现得让我叹为观止，我真没想到，一个人能用声音把这么多戏剧人物刻画得这么生动。”余隆说，“张艾嘉充沛的情感流露，也对乐团的演奏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鼓励年轻的乐手们，在演奏的时候更多地代入故事和情感，他们发现，原来可以这样演奏音乐。”

脱掉高跟鞋

《仲夏夜之梦》演完，在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张艾嘉几次和余隆、女高音肖昕怡、陶梦琦一起谢幕。回到后台，掌声又数度响起，从侧幕传来，声音越来越远，表演者和观众才从这梦境里醒来。

晚上10：30，张艾嘉终于脱下高跟鞋，换一件黑色的针织衫，出现在上海交响音乐厅对面的一家餐厅里。

一进门，又是一阵掌声。她被人们簇拥着，礼貌地与每一个人交谈。这几天不止一次在这家餐厅用餐，她跟餐厅里的员工也熟络起来。见她一直什么都没吃，一位女服务员跑来问她想要吃点什么，她搂着对方的肩小声说，想要吃一点鸡肉和蘑菇。

“在台下，她不太像一位女明星。”这是上海交响乐团乐手、幕后工作人员、餐厅服务生对她共同的评价。

排练之余，她总是在上海交响音乐厅附近的街区漫步，并不怕被路人认出来。“我觉得很多年轻人不一定认得我，‍‍他们可能听说过我的名字，但未必真的能认出我来。”她说，“上海的年轻人都好时髦！一到周末，附近一带都是人山人海，简直不敢相信，每个人都穿得漂亮得不得了。‍‍”

从台北到香港到上海，不管在哪座城市，张艾嘉都喜欢在大街小巷穿行。她说：“我是个野女人，从年轻到现在，从没觉得哪儿是我不能去的，也没觉得我去哪儿一定要很多人围绕着我。其实自由自在四处乱走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觉得我一定要生活，我不能够没有正常的生活。我觉得，无论对我塑造角色也好，写剧本也好，做导演也好，真实的日复一日的生活是非常重要的。”

艺术和爱，都要纯粹

《仲夏夜之梦》是莎士比亚的喜剧，门德尔松少年时代就被作品中美丽的诗情、怪异的幻想以及年轻人忠贞的爱情所打动。17岁，这位天才作曲家写就了《仲夏夜之梦》序曲；33岁，他重新创作了《谐谑曲》《间奏曲》《夜曲》《婚礼进行曲》，加入台词配乐、独唱与合唱，使其成为一部充满想象、色彩斑斓的戏剧配乐。

演出中，当《婚礼进行曲》熟悉的旋律奏响，有情人终成眷属，观众仿佛参加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全世界最著名的两首《婚礼进行曲》一首来自门德尔松，一首来自瓦格纳，为何都是看似最不浪漫的德国人写的，而不是浪漫的法国人或意大利人写的？”余隆开了个玩笑，“因为法国人和意大利人只谈恋爱，德国人才结婚。”

“爱情很重要，艺术和爱，都要纯粹。”张艾嘉说。令她感到困惑的是，现在的年轻人似乎不那么喜欢谈恋爱了，很多人在进入爱情之前，先谈的是房子和车子。她说：“年轻人还是要多恋爱，不要考虑太多，不要害怕受伤。对于爱的人、爱的事，都要勇敢一点。”

张艾嘉的话令“50后”余隆想起从前“车、马、邮件都慢”的时代。“我们那时候，一张四分钱邮票，信件一来一回就是四五天，只能约在下周见。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太务实，少了一些纯粹。如果我们的演出能鼓励年轻人多追求纯粹的爱情，也算是一件好事。”

到了60多岁，张艾嘉依然在电影里“恋爱”，跟她演对手戏的男演员一个比一个年轻，许多观众却并不感到违和。62岁时，她在贾樟柯导演的《山河故人》里，跟22岁的董子健谈“忘年恋”；68岁时，她在《热带往事》里跟39岁的彭于晏演对手戏。林奕华说：“因为张艾嘉直至60多岁，依然活得很现代、自我，从来不封锁自己。”

走得很慢，但步履不停

在《仲夏夜之梦》之前，张艾嘉竟曾尝试戏剧与音乐的跨界。她曾和钢琴家严俊杰合作《雷诺尔》，人声和钢琴一唱一和。“太过瘾了，跟演戏或唱歌都不一样，每次都快呼吸不过来。”前两年，她又在香港演了《魅》，融合了钢琴独奏、说书、诗篇与光影，一人分饰13个角色。

“年轻的时候，遇到过很多角色，距离我自己很遥远。我就尝试不同的方式去练对白，寻找自己的表演方法，渐渐地，我发现了声音的重要性。我一直和年轻演员强调，要好好说台词，发现声音和戏剧的关系，它能帮你更好地塑造人物。”张艾嘉说。

张艾嘉从未经过电影学院科班专业训练，她说自己做许多事，都是源于热爱与冲动，在一个又一个角色、一部又一部电影的实践中成长。1981年，张艾嘉开始尝试做导演，40年间，她导演了《少女小渔》《20，30，40》《相爱相亲》等14部电影，曾入围柏林电影节、伦敦电影节、多伦多电影节、釜山电影节等。

她还记得刚开始当导演时的“傻”。“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胆子怎么这么大？就凭着一份热爱就开始了，真正到片场的时候快疯了，我不知道怎么摆镜头，只能硬着头皮上。”发现自己技术上的欠缺后，张艾嘉又乖乖回去做演员，在片场潜心向其他导演学习，直到建立自信才重新拿起导筒。“我很感谢所有和我合作过的导演，‍‍不管他们是好还是不好，我都很感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