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市地区祖父母共同育儿的现状和影响
祖父母共同育儿的背景及现状
在中国双职工家庭较为普遍，但是受上世纪90年代国家经济改革的影响，面向0-3岁儿童的托育机构非常少。近年来政府也在推动低龄儿童的托育服务，但目前还是以祖父母照看为主。孩子上幼儿园之前，不少家庭只能请祖父母来帮忙照看孩子。有的白天工作时请祖父母来帮忙，有的晚上也主要由祖父母照看。有的和祖父母居住在一起，有的购置住房时选择离祖父母家较近地区，以便于共同养育。城市地区以父母与祖父母共同养育为主，农村地区情况则比较特殊。如果父母同时去外地城市打工，通常会把孩子留在农村完全由老人照看，出现了"留守儿童"现象。本文主要介绍城市中较为普遍的祖父母共同育儿现象。祖父母养育，在中国也称之为"隔代养育"。
根据笔者的研究组于自2017年起在中国上海对1岁幼儿妈妈（随机抽样，共计522名）实施的《关于祖父母共同育儿对母子身心健康影响》（以下简称《祖父母调查》）的问卷调查的数据显示，完全由祖父母养育的家庭占26％，年轻父母与祖父母共同养育的家庭占62％，完全自己带孩子的家庭占12％。上海市长宁区《0-3岁婴幼儿职业父母生育观与育儿状况的课题研究报告》中也同样显示，双职工家庭中31.5％的父母表示基本不参与育儿或参与很少，68.5％表示与老人、亲戚或保姆共同养育（晚上自己带或周末自己带）。可见目前城市地区60％以上家庭是年轻父母与祖父母共同育儿。也有一部分经济宽裕的家庭请育儿嫂、保姆或钟点工来分担家务。但由于育儿嫂/保姆的劳动市场还不是很规范，从事育儿嫂/保姆工作的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流动性大、缺乏责任心，所以一般家长还是对此有很多顾虑。我们的调查数据显示，只有7％的家庭雇用了保姆或育儿嫂。民营/私立托儿所的保育质量也尚未得到保证。因此对于一般家庭来说，请祖父母照看孩子是最放心最安心的选择。热心早期教育的家庭则在孩子2岁后，会逐步送孩子去早教机构。大部分去早教机构的接送工作也基本由祖父母担任。即使不去早教机构，父母在家的时候，也会有意识地和孩子互动，并开展益智教育，比如教一些简单的数字、拼音或汉字等。
每个家庭的情况可能有所不同，但就平时的观察经验来看，总体来说祖父母一般主要负责照顾孩子的衣食起居，父母主要负责文化教育，这样互相配合、共同养育的形式比较多。那么实际上是这样吗？对此，在我们的《祖父母调查》中设置了与此相关的问题，以求验证。比如，"您孩子的日常生活起居（穿衣，吃饭，洗漱，睡觉等）主要由谁负责（最多可选3位）？"对此项问题，妈妈们的选择如下：妈妈（85.8％）、爸爸（36.6％）、爷爷（7.9％）、奶奶（35.6％）、外公（12.3％）、外婆（37.4％）、保姆/育儿师（7.1％）、其他（0.8％）。即选择比例最高的前三位是妈妈、祖母（奶奶＋外婆）、爸爸。可见日常生活方面祖母（奶奶或外婆）担当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比例上超过了爸爸。其次，对于「您孩子的教育（言行方式，学习，品格教育等）主要由谁负责（最多可选3位）」，妈妈们的选择是：妈妈（91.8％）、爸爸（62.3％）、爷爷（8.0％）、奶奶（23.6％）、外公（9.0％）、外婆（27.4％）、保姆/育儿师（3.4％）、其他（0.8％）。可见在1岁期间，教育方面与生活方面大致一样，妈妈、爸爸、祖母是主要担当者。但是在教育方面，爸爸的比例超过了奶奶和外婆的总和。由此可见，无论是生活还是教育方面，85％以上的妈妈都是主要负责人。但祖母和爸爸在生活、教育上的分工是比较明显的。更多的祖母负责孩子的生活起居，而爸爸则负责孩子的教育。
另外，我们的调查也详细询问了祖父母育儿支援的具体内容。结果也表明，祖父母在育儿中主要担当照顾孩子日常生活以及家务工作。但1岁期间，祖父母在管教孩子上也起到主要作用，比如教孩子说话、传授生活常识、待人接物等。当然，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父母在教育方面的担当可能会更多。
根据上述结果，可见在城市地区就低龄幼儿而言，目前有60％以上的年轻父母与祖父母一起共同养育孩子，并且祖父母在育儿过程中担当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然而在我们的调查中，当问及父母的理想育儿方式时，52.5％的父母选择了"自己带孩子"，18.3％选择了"父母＋祖父母"，10.1％选择了"父母＋托儿机构"，还有19.1％的妈妈选择了"父母＋祖父母＋托儿机构"。另外，有意思的是，当问及祖父母的理想育儿方式时，49.4％的祖父母选择了"父母＋祖父母"。可见半数以上的年轻父母是希望自己带孩子的，而半数左右的祖父母乐意一起育儿。当然，本次的调查问卷回答者基本是年轻父母，这也可能存在主观偏差。但为什么年轻父母希望自己待孩子呢？其原因值得我们进一步的探讨。
祖父母共同养育的特点
从上述情况可见，在现实生活中对于双职工家庭祖父母在育儿过程中担当著非常重要的角色。他们在体力上、精神上、时间上、经济上都给与了年轻父母非常大的帮助。很多年轻父母提到没有祖父母帮忙，真的很难想象如何同时维持工作和育儿。同时，通过我们对于一部分妈妈和祖父母的访谈调查，可以感到虽然年轻父母非常感谢祖父母在育儿上的支援，但由于两代人之间育儿观念或生活习惯的不同，共同养育过程中还是会难免产生各种分歧或矛盾，造成养育方针的不一致。这可能是共同养育的主要特征之一，也是上述提到的年轻父母希望自己单独育儿的原因之一。在当今信息时代年轻父母可以比较容易地通过网络或书籍接触到新的育儿知识、或育儿理念，并且会希望在生活中贯彻实行。但是祖父母年代的育儿理念还是比较传统，祖父母本身接受的教育以及个人经验与年轻父母一代大为不同。祖父母也一般年纪较大，不太容易接受新事物及新理念。比如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年轻父母参考育儿书籍，考虑到孩子的新陈代谢较快，主张孩子应该少穿点衣服。但是祖父母可能从老人的体感出发，容易怕冷，又担心孩子感冒，所以经常让孩子多穿点。另外，祖父母容易有宠爱孩子倾向，这也会与年轻父母的育儿方针有所冲突。比如年轻父母想培养孩子的自理自立能力，希望孩子从小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但是很多祖父母会忍不住什么都替孩子做好了。在我们的家庭观察中，我们看到两岁的孩子其实基本可以自己吃饭了，而且吃得非常好，但是祖父母还会忍不住喂饭。也可能是祖父母这一代，由于社会环境原因自己经历了很多苦难，所以尤其希望给孩子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环境，尽量满足孩子的需求。但这恰恰容易忽略了孩子身体及心理发展的需要。每个时代环境不同，对养育的要求也不同，即使祖父母有较丰富的育儿经验，也很可能碰到新问题。
我们的访谈中也听到一部分祖父母感慨，现在时代不同了，很需要学习新的育儿知识，希望有面向祖父母的育儿学习班，迎合现在的养育环境，减少和年轻父母的分歧。当然，并不是所有祖父母的观点都是不合时宜的，也有相反的情况。还有祖父母从电视、书本中积极学习新的育儿知识，督促并指导年轻父母的合作育儿模式。也有祖父母完全尊重年轻父母育儿方针，积极配合实行的模式。存在分歧，只是从我们观察到的多数情况中感到的共同养育的一个特点。由此，我们也观察了解到，孩子会很聪明地辨别出不同养育者的不同对应方式，会在不同养育者面前采取表现不同。这可以理解为社会适应的一种方式。但是如果分歧较多，则不利于孩子形成一个统一的观念，养成稳定的生活习惯。
另外一个祖父母育儿的特点是，由于老人体力不如年轻人，很难像年轻父母那样带孩子做一些活动量较大的运动。也因为担心孩子在激烈的活动中受伤，为保障孩子的安全，较多祖父母会限制孩子的活动范围及活动量。通常选择让孩子在家里或家附近安静度过。这可能会导致孩子白天的活动量不够。另外，年轻父母也会担心，祖父母带孩子过程中社会接触较少，孩子平时和周围小朋友交往的机会不多，导致孩子社会交往经验不够，不能和同龄孩子很好相处。尤其是祖父母从外地过来临时帮忙照顾孩子的话，祖父母本身对社区周围不熟悉，朋友也较少，那么孩子和外界的接触机会可能就更少了。当然这也因人而异、因家庭而异。有的祖父母本身性格比较开朗，社会活动丰富，也会带孩子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孩子本身也有与生俱来的气质性格特征，并非祖父母养育就一定会造成社交经验不足的现象。在此所提到的只是一个总体倾向。
祖父母共同育儿的影响
尽管和祖父母一起共同养育，会产生上述的矛盾或顾虑，但我们知道祖父母的育儿参与可以帮助年轻父母分担很多育儿及家务，使其可以安心工作，并且有自己的时间做一些自己的事情，缓解育儿压力；对于孩子而言，则可以感受到父母以外的爱，父母不在时也能有稳定的、固定的养育者陪伴在身旁，安心生活，有助于形成良好的依恋关系和安全感。
那么实际情况是否如此？除此以外祖父母共同育儿还会对父母及孩子产生什么影响呢？就此，我们的《祖父母调查》对祖父母共同育儿的影响做了较多的分析。首先分析了祖父母的育儿参与度对母亲生活满意度（Quality of Life, QOL）的影响。根据问卷调查的结果，我们看到祖父母支援度和母亲的QOL呈正相关，即支援越多妈妈的QOL就越高。但是另一面，我们发现上述提到的父母和祖父母之间在育儿方面的分歧或冲突越多，孩子在"受挫反应强度"上的得分就越高，即碰到不顺心的事时反应激烈，动不动就大哭大闹发脾气。对此结果的一种解释是，平时如果父母与祖父母间冲突较多的话，家人间关系可能比较紧张，这间接也会影响到孩子的情绪。孩子在紧张的家庭氛围下，压力较大，容易稍有不顺就情绪爆发出来。另一种可能性是，从学习理论的角度来说，可能孩子平时会看到父母与祖父母意见不合发生冲突时的场面，就会在碰到不顺心的时候无意识地学习模仿大人的情绪表达方式。同时，我们的数据也验证了两代人间的冲突和妈妈QOL间的负相关。即冲突越多，妈妈的生活满意度越低。降低了祖父母育儿支援本身的积极效果。共同养育中，两代人之间在育儿观念上的分歧在所难免，但是这不仅对妈妈也对孩子会带来负面影响。对此，如何减少意见的分歧或者如何处理冲突场面，是我们接下来需要讨论的问题。
另外，根据笔者2014～2016年对上海某幼儿园的家长（大/中/小班，共505名）实施的另一项关于祖父母养育的调查研究的结果显示，完全由父母养育的孩子在亲社会性上要高于祖父母共同养育组和完全祖父母养育组。祖父母的育儿参与度越高，孩子的亲社会性越低。这可能与上述提到的祖父母照看孩子的情况下，相比年轻父母而言社会活动较少有关。如果孩子入园前和其他同龄孩子或家人以外的大人接触机会较少，可能导致孩子碰到陌生人时容易紧张，不知如何相处，表现出胆小怕生。也不知道怎么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容易发生冲突。另外，单小班组的结果显示，祖父母育儿参与度越高，孩子在受挫时的反应就越强烈。这除了上述提到的养育者间的关系带来的影响外，祖父母的溺爱也可能是一大原因。祖辈比较容易宠爱孩子，孩子一有需求就尽量马上满足。如此长久，孩子一旦需求不能即时被满足或遇到挫败情况，就容易情绪爆发。另外通常孩子一哭闹，祖父母就会马上安慰或者无条件包容，这就更加促发了孩子的脾气大，缺少必要的情绪控制。但是，根据我们对小班孩子的追踪调查，发现进入幼儿园2年后，孩子在「受挫反应强度」的得分上明显降低，在「亲社会性」上的得分明显增高。由此推测，在刚进入幼儿园小班时入园前的家庭养育方式可能对孩子的性格表现有所影响，其中也包括祖父母育儿带来的影响。但随著年龄增长及幼儿园的集团生活和老师教育，早期的家庭养育方式的影响可能减弱。
以上是笔者基于实证调研结果及自身育儿经验所感而写。作为育儿妈妈中的一员，真切地感谢祖父母在育儿过程中无私的付出。祖父母所提供的强大支持是毋庸置疑的，但也同时感到了一些祖辈在现代育儿上的局限性，以及两代人之间在育儿理念上的差异。由于篇幅有限，在此只能介绍一部分研究结果，希望今后有机会发表更新发现。我们的研究也尚在继续进行中，希望通过进一步的深入调查及分析，能更明确祖父母在育儿过程中起到的积极作用，以及消极作用的因果机制，以便对症下药，找到有效的对策，扬长避短。帮助每个家庭创造一个更理想更和谐的养育方式，促进母子以及祖孙三代的身心健康是我们研究的最大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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