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小宁：人际关系如何影响创新和经济发展

【编者按】

5月29日，第三届思想中国论坛在上海财经大学召开，国务院学科评议组成员龙小宁，提出了崭新的理论，探讨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对中国经济发展与创新的影响。举例言之，在改革初期，在法治不健全之时，人际关系、地域竞争，能够为经济发展给以正向促进。但是，在经济发展到更高阶段，人际关系这些非正式制度，就再难以发挥正向作用，反而成为经济发展的瓶颈。如何处理此时的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之间的关系，就成为必须解决的问题。这也是当下亟需解决的问题。以下是澎湃新闻记者整理的龙小宁的演讲实录：

龙小宁

一个国家在不同的发展阶段，需要不同的制度安排。换言之，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我们进行制度改革的时候面临不同的挑战，即便同一个问题在不同时间段，也可能需要不同的制度。

同时，还需要考虑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之间的匹配，这时候，有个问题需要解决，正式和非正式制度之间是替代关系还是互补关系？

这就需要我们尝试回答“权利假说”在中国是否适用？所谓权利假说，是说可持续的、长期增长的经济前提是需要较完善的正式制度，为产权和合同提供保护，比如法治。

中国经过过去40年的快速增长，是在正式制度安排还没有充分到位的情况下发生的，例如法治。这就要提问，权利假说是否适用中国，中国是不是这个假说的特例？

研究者对上面的问题已经提出了不同论点，我自己研究的结果是，中国之前的经济高速增长，存在正式制度的替代性的非正式制度安排。

具体来说，需要找到有哪些机制可以对正式制度进行替代？

我发现的第一个机制是利用人际关系和社会网络，这种基于关系文化的治理模式，有助于发展早期产权保护和合约履行的执行，从而推动经济扩张；另一个例子是地方政府之间的竞争，一方面可能有助于防止某些来自政府部门的掠夺，同时也可能促进营商环境的改善；第三个例子，产业集群也有助于企业克服融资、合同履行、解决纠纷等方面的挑战。

但目前我们需要关心的新问题是：当今中国经济体量非常大并且越来越成熟，在这样的背景下，替代性的非正式制度安排能否持续发挥作用？

我们最新研究发现，想要回答的问题是创新与关系文化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在更依赖关系文化的地区，创新水平越低。可见，基于关系文化的治理模式对创新经济的发展不再是促进作用。

我们对正式制度的需求越来越高，随着中国经济日益成熟，交易的地域覆盖面越来越广，时间维度越来越长，越来越多的业务伙伴不再是裙带关系，而是陌生人。因此随着经济成熟度越来越高，对于制度安排，尤其是正式制度的需求也会越来越高。

第二点，中国的经济发展越来越多依赖于创新，而创新的出现和发展要求有全国一致的、公平的、中性的、透明的保护，这种保护对于知识产权保护非常重要。

上面的论述说明中国经济现状对于正式制度到位有很强烈的需求，对于法治有很强烈的需求，但是要建立以法治为代表的正式制度面临着重重挑战，这就涉及到我们之前提到的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安排之间的相互关系，是互补还是替代？

第一个挑战是建立正式制度，初始成本会非常大，困难重重。第二个挑战是正式制度的有效运行需要非正式的制度安排作为互补。

制度安排需要一定的嵌入式安排（embeddedness）。我举两个例子，第一个是信任，人和人之间的信任与信赖，企业间的信任与信赖，还有对政府的信赖。第二点是对关系的依赖程度，我们在经济活动中是更多，还是更少地依赖人际关系？这两点在经济体系当中都会扮演重要的角色。

针对上面讲到的第一个挑战，当遇到制度改革成本高昂的问题时，常常受到诱惑，会转而求助于政府行政命令或相机抉择来解决问题，而不是真正解决正式制度的长期安排问题。但这种政府行政行为或相机抉择往往会带来意料以外的后果，从短期来看也许是有效的，但长期却可能产生对非正式制度的弱化作用。

比如越来越多的对关系文化的依赖等。这些非正式规则恰恰是正式制度的微观基础，同时它们也是创新政策是否有效的决定因素。

总结一下，制度非常重要，但是没有一刀切或者放诸四海皆准的解决方案，对中国有什么样的经验和教训？结合自己的研究，我的体会如下：无论是正式制度还是非正式制度的安排，它们在经济发展早期是互相替代关系，这个时期的问题也比较容易解决。两者可以由更好的一方去替代另一方。但一般情况下，此时的正式制度发展还不够健全，可以由非正式制度去替代正式制度的一部分作用，并且由于其自发性的特征，非正式制度安排的有效性会比较强。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者之间的关系会发生很大变化，到了一定时间，一定阶段，二者成为互补关系，而非替代关系。而基于我们上面谈到的各种挑战，正式和非正式制度之间要建立正向反馈的互补关系难度很大。这时候因为互补性的要求，两者中较弱的一方会成为制度改革的最弱一环，或者说是改革和经济发展中的瓶颈。所以说，当前中国进一步改革和经济增长过程中，面临着更大的挑战。

有什么样的解决方案？在中国的改革实践中，也许我们可以找到解决正式与非正式制度之间关系的混合式制度安排，并且能够让它循序渐进地演化和发展。这不仅是崭新的研究命题，也可能帮助中国克服新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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