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和他的演员

王点评了他的电影主角们。

张学友：曾经合作过一部喜剧，王认为张十分适合乌蝇的角色。张以歌唱比赛出道，随后事业起飞，但他不懂得面对成功，陷入酗酒、是非的负面新闻中，事业下滑。《旺角卡门》拯救了张的事业。即使今天，在街上还会有人叫张乌蝇。

张曼玉：张很想证明自己，工作很努力，但有时显得太过努力。在《旺角卡门》拍摄之初，我们拍她和刘德华吃饭的镜头，我不断对她讲“曼玉你要“吃饭”，她说自己在吃。“不，你是在表演吃饭”，这令她更尴尬。头两天很糟糕。…她有自己的身体语言。有两个人的走路方式我很喜欢，一个是王菲，一个是张曼玉。她四处走动、做小动作比她的台词更有表达力。从那以后，我扔掉了我的剧本，台词越来越短，为她订做了这个角色。我不需要她成为别的人。反过来，她也成了最适合这个角色的演员。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有用的学习经历。

那以后，我们开始适应彼此的节奏。她变得更自信。有一个场景，是她与刘德华在岛上见面、过夜。先是刘德华上楼进自己的房间，然后张曼玉跟着上楼。但第一次的时候，她直接踏踏踏走了上去。我说“等下。你感觉很紧张-要不要上去呢？你的身体在犹豫，你停在那里，做决定，然后继续走。”她试了几分钟，没有成功，因为她不知道停在哪里。我给她展示了应该在哪里停，停在那里对镜头有什么影响。那以后，她会在拍摄前看frame。她从那里起飞、成长，

刘德华：

我很喜欢刘德华，跟他合作愉快。他是同时代最努力的男演员，现在仍是。一开始他是一个很受欢迎的演员，然后成为受欢迎的歌手，随后开始制作电影。同时，他管理着一个很成功的粉丝俱乐部。他是一个真正的娱乐从业者，很乐意保持他的公众形象。

他会表演。但大明星也是他们成功的受害者。说回刘德华，他已经很受欢迎。他同时有五部其他电影在拍。当他来到我的现场时，他可能已经拍了20个小时了。我们准备灯光的时候，他会小憩一会。他一直饰演大只相同的角色。他知道怎样看起来更有效，怎样站，怎样笑，怎样走。他知道人们希望看到什么，因为观众付钱希望看到的是刘德华而不是角色。

（采访者：你试图阻止过他吗？）是的。很难让他忘记他那一套方式，就像让一个吸烟多年的人戒烟一样。没有烟，他们会觉得不踏实，失落。所以，我让他忙于其他事情。在阿飞正传里，他演了一个警察。第一晚，他在电影里见张曼玉的时候，我给了他一个橙子，他就做不了刘德华了。他是一个正在吃橙子的警察，满手的果汁，遇到了这个绝望的女人。很滑稽，但很温暖，很人性，令人印象深刻。

（他喜欢跟你合作吗？）一开始，他把像对待其他电影一样对待这部电影。但后来，他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在这部电影上。其他片方会投诉。那些都是大制片公司，有更成功的导演。而我只是第一次做导演。好玩的是，你看同时期张曼玉或刘德华的电影，你会发现他们的角色的扮相很像旺角卡门里的。这是因为其他的电影学我们的造型。很幸运能够跟张曼玉刘德华张学友一起开始我的导演事业。他们当时是偶像而不是演员。所以，在第一部电影里，我们合作很融洽。那时我们很年轻，我们合作很愉快。我的电影，尤其是旺角卡门，给他设立了一个模版。你会看到刘德华在那以后一次又一次地演这类角色。它成了他的很成功的标准角色。

（你们为什么没有再合作？）我们节奏不同。他是高速路上加了增压发动机的汽车，我在普通道路上摸索前行。他那以后拍了超过一百部电影，我只拍了不到十部。有时候我会看他的电影，我可以看到同样的笑容和走路方式，只是更优雅。或许当我们的路线交叉、融合的时候，我们会再一起工作。

（采访者：我们谈一下张国荣吧，他扮演的渴求找到生母的浪子实在太好了。像旺角卡门里的演员一样，他似乎并不一直被人们认真地视为演员）

当时，张国荣事业的重心是流行歌手。他的职业生涯很不顺利。他从歌唱比赛出道，但人们不喜欢他。人们认为他自视甚高、自恋。在他第一场演唱会上（注：王记忆、表述有误），他将帽子扔给观众，但观众把帽子又扔了回去。他花了数年时间大红，成为舞台上的超级明星，也带来了荧幕上的成功。在英雄本色之后，他的演员事业开始起飞。

在正式拍摄前一周，在皇后咖啡厅我安排所有的演员和设备来了一个预演，因为我知道同步收音会让每个人紧张。之前没有人现场收音过，所以每次拍摄前需要很多建设。当你在演员面前拍石板的时候，会吓到他们，让人们注意力分散。我以为这种预演会让他们放松一些。但实际正好相反，他们更紧张。倒霉的张学友是第一个，他要在吃一个大牛排的同时说话，他一直没能完成他的台词，二十条后只能放弃。他吃撑了做不了任何事情。张国荣看起来很冷静，但说台词的时候，他的手在抖。

后来，为了让大家感觉好一些，我安排了一个正常的晚宴。我把张国荣叫到一旁对他讲“对我来说，你是一个明星。明星不同于演员。明星是“我不在意。但当我出现，我需要所有人的注意力。我是世界的中心。”你没有给我这种感觉，但我知道这是你一直寻求的，你相信你会找到。从现在开始，无论任何时候你出现，你都得给我这种感觉。你应该自信你是这场表演的明星。”他说他明白了。他确实做到了。

（他与刘德华比呢）

刘德华和张国荣之前没有一起合作过。那个时候，就像把黄金时期的汤姆克鲁斯和布拉德皮特放在同一部电影里。他们对彼此很友好，但你会感觉得到那种紧张的氛围。起初几周他们都做的很好，但后来，我们看到了区别。首先，张国荣同一时间只拍一部电影。他对刘德华讲“你很努力，我一次只能专注一部电影。我认为这种方式才会有最好的表演”但刘德华必须同时拍五部电影，因为他不能拒绝。所以，我们给张国荣的时间更多。刘德华可以感觉得到关注点到了张国荣那里。

（张国荣更好）

他更专注，但他也有同样的问题。他有张国荣式的走路、微笑、转身。我记得第一天开场，从他走路开始拍。那是我通常跟演员合作的方式。他们会讲“我花一个星期走路？为什么？”我告诉他们“你要找到正确的情绪、节奏，你要说服我这是角色在走路。我不想看到你在走路。我想看到角色走路”

（《东邪西毒》）

（鉴于你当时的名声，你怎么请到他们的？）

第一个是张国荣。他当时一直担心我的职业生涯，时不时就会问“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家卫？”当我拿这个项目接触他的时候，我说：“我打算成立一个公司，想找你演这个电影。”他当时已经宣布要退休，但他很快就答应了。第二个是林青霞，她跟张叔平很熟。…

（《花样年华》）

张曼玉和同时代其他女演员的起步十分不同。但她很有天赋…她英国的童年背景给了她一种不在乎的气质，所以她是非常现代的。人人认为“张曼玉是最时尚的女孩”但她的形象很古典。她像是京剧里的青衣。但花样年华之前没有人认为她是古典的。

（所以你把她从时尚带入了古典）

我把她的这些特质这些展现出来了。我向她展示怎样坐，怎样吃饭…她经历了赫本在《窈窕淑女》里经历的，那不是她习惯的东西因为她更喜欢随意一些。

（你认为他是一个好演员吗？）

有很多优秀女演员，但她不仅仅是一个好演员。对我，她是90年代香港电影的面孔。女孩们羡慕她。她兼具西方和东方气质，现代、独立。有亚洲都市女性的优雅。她是那个时代文化的化身。

（她特殊在哪？）

演员用台词交流。但她神奇的地方在于她在台词间隙间表达的。她用动作传达的东西。

（她和梁朝伟在这部电影里演的很好。但见过他们后，我感觉他更喜欢表演）

梁朝伟是天生的演员。他唯一在乎的是表演。他可以将自己作为一张白纸交给导演。没有自己的气味、喜好等个人痕迹。他不在角色上强加任何东西。在过去二十年里，他拍了一部又一部电影。他需要时间进入角色，也需要时间脱离角色。所以他总是在角色中或在角色间。张曼玉，我不确定她是否享受作为一名演员。表演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阶段，过了某个点之后，我想她对自己的人生有更大的规划，想对生活拥有更多的控制权。

（你作为一个导演也一定喜欢控制吧）

电影制作有时像一个飞驰的火车，必须有人控制。导演的工作是做决策。他必须同时是天使和魔鬼

《一代宗师》

（讲到梁朝伟的姿势，是时候讲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他演了你七部电影，比任何演员都多）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日本餐厅，在拍摄《阿飞正传》之前。我们喝了很多酒，梁刚买了新跑车，他讲“我带你溜风”。他开的太快差点出车祸。他那时像年轻的罗伯特唐尼。年轻时的梁朝伟会熬夜、酗酒、失约，但每个人会认为他很有天赋。他跟Patrick合作一部电影，有一段很长的对话。Patrick跟梁朝伟讲“照着读”梁朝伟回“照着读是什么意思？标点也读？”Patrick回答“是”他们有很多很戏剧的场面，他很令人头疼当时。

（但你知道他很有天分）

是的。他是所有新人中最有天分的。他年轻、时髦，女孩们疯狂迷恋他。他对自己在电视里的表演很自豪，电视剧让他走红，电视里演员用脸表演。但他没有意识到电影表演跟电视表演很不同。阿飞正传里他的第一场戏是他在住处。他需要咬一口苹果，然后跟张曼玉打招呼。特写很容易，长镜头拍了32次。对他来说是个记录。他很震惊，拍完后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刘嘉玲后来告诉我梁朝伟当时很不安因为我对他很严厉，他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这很伤他自尊，他一夜没睡。我带他看了那天的毛片，告诉他每个镜头间的不同。你得改变你的表演方式，电影是另一种媒介，它不只是拍你的脸，是你整体的表现。你得用整个身体表演。

（你训练过他吗？）

我只是调整他。阿飞正传的最后一幕赌徒出场对他来说是一个挑战，没有台词、特写，只有动作。我说“你在演一个赌徒，但你知道他口袋里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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