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宋佳：女演员艺术生命这么短暂我不想混自己

发布时间：2024-12-16 05:14

今晚（6月22日）即将举行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颁奖典礼上，演员宋佳将以评委会成员的身份亮相。在过去的三天时间里，她和施南生、曾剑等评委一起观看了15部新人导演作品，并最终给出了评审结果。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担任评委，两年前，她曾受邀担任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的评委，只不过那一次评的是电视剧，评委只需要在家接收组委会寄送的碟片看就可以。而这一次她则和其他评委一起坐在影院里观看，连续三天，看15部电影。这样的体验，让喜欢看电影的宋佳觉得很过瘾，而在他们的隔壁，姜文带着金爵奖的评委也在看主竞赛单元的入围影片。

当然也有一样的地方，就是宋佳都会准备好纸笔，做记录，“我每天都记，因为我怕忘了，我会画一些我自己知道的符号，觉得哪些方面特别好，会重点记下来，到时候讨论，笔记很重要。”

《师父》

对于新人导演，她近几年都在关注，特别喜欢毕赣的《路边野餐》，因为够独特。“其实我拍《师父》时，徐皓峰导演也算新人，他之前的两部作品《箭士柳白猿》和《倭寇的踪迹》都很小众，但能看到作品的独特性，一看就知道是这个导演的风格。”

去年宋佳、黄渤主演的《冰之下》曾入围上海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今年她又作为上影节亚洲新人奖的评委亮相。而在担任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评委之前，她早已凭借《悬崖》拿过了这个奖项的最佳女演员奖。做过“参赛选手”，也做过评委之后，对于奖项，她的看法是随缘，“评奖毕竟还是有一些很主观的因素在，取决于这届评委们的喜好，有很大运气的成分在。”

《悬崖》

回顾十几年的从业经历，宋佳会说自己是个非常幸运的人。“电视剧市场最好的那几年，我拍了好多剧，《闯关东》《悬崖》《大女当嫁》《少帅》《49日祭》，我觉得我拍的都是中国最好的电视剧，很多东西都是那时候学到的。有一次我去录节目，摄制组在屏幕上列出跟我合作过的男演员照片，我回头一看，我都震惊了，全是一水的好演员！那一刻，我特别骄傲，当然这跟我的选择有很重要的关系，我都没有招过不好的戏，表演就是要有强大的对手，相互刺激，直到‘飙’出好戏才会好。”

她也不是一直这样顺风顺水，拍《好奇害死猫》之前她对表演懵懂不知，之后是对自己有要求不愿再混日子而扛着一年没戏拍。她说，“女演员艺术生命这么短暂，我永远不想混日子。”

界面娱乐对话宋佳

界面娱乐：做选手也做评委之后，你是怎么看待奖项的？

宋佳：其实做演员入围的时候我的心情特别轻松，因为入围本身就是肯定。反而做评委时，我会给自己点压力，要很尊重手里的这一票。上次我做白玉兰评委时，当时评委会主席是阎建钢导演。我们拍了一张合影，我出的主意，五个评委一人戴一个黑墨镜，特别酷。阎导说，我们要用这个墨镜告诉大家我们的态度，就是我们不会受任何外部因素干扰，一律隔绝在外，只从我们的内心，凭我们的专业，发自内心的去评判。但如果从参赛选手的角度看，评奖毕竟还是有一些很主观的因素在，取决于这届评委们的喜好，有很大运气的成分在。

界面娱乐：那你做演员这么多年，有什么目标吗？

宋佳：大目标会有，就是要当一个厉害的女演员，让人家真正尊重的一个女演员，这个是要花点功夫的。

界面娱乐：这个目标是从入行就有的吗？

宋佳：我刚入行的时候是稀里糊涂的，对表演根本谈不到敬畏、责任心，完全没有。就是大学毕业，做演员赚钱养自己，拍的角色都是那种漂漂亮亮的，谈谈恋爱就可以的。拍的第一部电视剧，本来我是女二，进组把我换成女四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可能心比较大吧。直到拍张一白导演的《好奇害死猫》，那是第一个触及到我内心的角色，突然觉得摸到表演的魂儿了，那感受特别过瘾，特别让人着迷，会上瘾。也是因为这个经历，我才决定离开上海，到北京去当一个职业演员，才开始很认真地想去挑一些好的剧本。

《好奇害死猫》

界面娱乐：这个转变的过程艰难吗？

宋佳：当时我来北京后，一年没拍戏，有剧本找我，一看又是我在上海演的那些角色，我不想拍，不想再浪费我的生命和创造力，想把它储存起来，不想轻易的去使用。我当时有点较劲，张一白导演也跟我说，“小花，你这戏都拍了，真的要扛住，别瞎拍戏”。我也认同他这句话，所以扛了一年多。可没戏拍，内心也会纠结，晚上老哭，不睡觉就看电影，看到早上，一年日夜颠倒。我觉得我都得自闭症了，特别怀疑我是不是来北京来错了？那时我妈都说，要不回来吧，别在外面发展了。扛了一年，直到《闯关东》来找我。

《闯关东》中的“鲜儿”

界面娱乐：是《闯关东》救了你？

宋佳：对，我喜欢那个剧本。其实当时也不太会看剧本，但它很符合我在学校老师教的，好剧本好角色是要有命运感的，要有大起大落，这对年轻演员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就去拍了。我印象特别深，我经纪人带我去试戏。那时候《好奇害死猫》还没上映，我就请张一白给我刻了一场戏的碟。张新建导演问我演过什么吗？我就拿碟给他看，就是我跟胡军在天台上那场戏，那场戏从开始准备到演完，我哭得都已经失控了。结果放给导演看，我在他身后又哭，导演看完回头一看“这人怎么哭了？怎么看自己演戏还能哭？”

界面娱乐：当时就决定让你演了吗？

宋佳：后来就开始试角色，当时找我演的是“那文”，是牛莉那个角色，女三号。后来不知怎么调整，把我变成“鲜儿”。“鲜儿”从前期是十几岁，跨度到30多岁，后期有一些女土匪的剧情，这些我当时也没有演过。好在我是东北人，那个戏也是在讲东北的事儿，所以得天独厚有一些东北人的气质和劲儿。导演后来跟我聊，说看我哭那一刻觉得我很感性。

界面娱乐：如今也从业十多年了，对表演这件事的理解有变化吗？

宋佳：就是越来越清楚的了解自己是多爱这件事情，也越来越知道你呈现出来的作品会代表你的格调，你的品位，你的审美，你肯定是要有要求的。再加上又觉得演员是要有责任感的，你就开始想有些戏其实是不能拍的，有些是没钱也要拍的。你会越来越清楚，你的身份、职业能带给大家什么。以前一部戏火了很开心，出门去超市人家都叫我‘鲜儿’。但一部戏红了之后，你要怎么走，这真是件挺难的事儿。

界面娱乐：在表演上，你是一直对自己很有自信吗？有没有怀疑过或者突然觉得自己不会演了？

宋佳：我没有过，我都觉得我可会演啦！基本上还没有出现过创作上的疲惫感。我会有困难，但我觉得有困难非常正常。没困难，我反倒觉得我为什么要做？这事也太容易了吧？我是那种会不停地给自己设置障碍的人，想让自己挑战的难度越来越高。而且懂我的导演也会更逼我。像娄烨、徐皓峰导演，都是不可能轻易放过我的导演，都是榨干我最后一滴血。你看我拍娄烨那部戏，井柏然最后都快疯了，瘦到整个人都崩溃了，我们整场戏拍的跟话剧一样，30条！

宋佳和井柏然合作的《地狱恋人》（又名：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界面娱乐：演了30条，岂不是越演状态越不好。

宋佳：也不一定，而且你根本不知道导演怎么用。以前我说，演员演得好都是听导演的，导演让你怎么演怎么演。但这两年我开始觉得，既要听导演，也要有自己的理解，要给导演更多的可能性。如果导演觉得不好，你就换一种方式。我特别相信准备，准备的越充分，到现场心里越有谱儿。越不充分，心里越慌。如果你只是通过一些经验去把这场戏趟下来，你会很愧疚的，回屋就想抽自己大嘴巴，我为什么要干这件事儿？我还不如不干，我不想混，永远不想混。我一个女演员，艺术生命这么短暂，我为什么还要混我自己？我不要。

界面娱乐：所以你做演员，成就感从何而来？

宋佳：其实我最近总在思考这个问题。别人老觉得我倔，觉得我嘴犟。我去年拍了几个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没上，一直上不了。好多人说我，你光自己high，我说我就自己high了，我一点不觉得遗憾。我的成就感来自创作过程，创作本身，拍戏的过程。

界面娱乐：“我演得这么好，但没有人看到？”不会这么想吗？

宋佳：不会给我带来坏心情或者是什么负面的东西，完全不会。坦率的说，我不是一个特别关注票房的人。我当然知道那是一个标准，但肯定不是全部的标准，如果一个艺术作品只能用钱去衡量，太可笑了，我们又不是商人，那是投资方要考虑的问题。演员的长度和厚度是特别重要的，我从来不care热度。当然我的作品如果有一定关注度，我很开心的，但我不觉得那代表了什么。

界面娱乐：但如今的是市场，好演员没流量就没有话语权和选择权。

宋佳：你看，一个演员多累多不容易，你想拥有更大的选择权话语权，有些东西你就要放弃，总之要做选择。不管是被人家选择，还是自己选择。有时候我也挺任性，会有一些前期就知道是很热门的戏，但那个戏那个角色我已经演过了，我就会放弃。这样一路走来，观众会看到、行业里的人更会看到，知道我是什么类型的演员。找我的还偏文艺气质的作品多，娄烨说我“你就是该拍艺术片的”。

《萧红》

界面娱乐：演技与名气的不对等，或者说作品品质与影响力的不对等，是观众的错，市场的错吗？

宋佳：确实有一些很好的演员，在现在的市场中看不到他们很好的一些角色，或者是作品。有时候我会觉得挺为他们心疼的。在欧洲、好莱坞，女演员起码40岁开始，男演员起码50岁开始，才是真正中坚力量的演员，他的人生阅历、他的经历，全部的感受力让他有能力去塑造角色。可能是我运气太好了，我所有接到的戏，都是很好的，不管是导演还是题材，对我而言都会有新鲜的挑战，带给我的角色跟我现在的年龄和我各方面的感受都没有过错位，我很感恩的。就像我演《萧红》，她是31岁去世的，我31岁演的她，就是时间点什么都特别合适。好演员永远不会被埋没的。其实现在市场越来越好，大家越来越关注演技，关注作品，我相信市场一定会回归正轨的。

界面娱乐：自己的这些作品，你会回看吗？

宋佳：我是我自己的影迷，这是我的一句金句。不过每次回看，我都是从专业的角度看，比如镜头啊，服化道啊，每次看的角度不一样，这都是学习的过程。

界面娱乐：是在为当导演做准备吗？

宋佳：导演在我心里，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是要传播思想，改变很多人的想法。我碰不了，我怕我把这事儿给毁了，我没资格。

界面娱乐：你说的那是伟大的导演，也有很多导演并没有传播思想。

宋佳：我认为那些导演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谈话中，我都不会去注视他们。就像我们谈论电影，什么是电影？很多电影都不是电影，根本就不需要谈。

界面娱乐：你觉得什么样的演员是好演员，好演员需要有强大的气场吗？

宋佳：气场是什么？气场是为你的角色服务的。做演员是在塑造角色，在演别人，角色再厉害，再勇敢，再伟大，都不是我。这点我非常清楚，也知道观众喜欢的是那个角色。生活中的那种气场，演员身上大可不必看到。或许有的明星，生活中也会有气场，但我觉得演员有这种东西挺可怕的。千万不要有人设，有人设的早晚都塌，明星才需要设人设。演员没有，演员就是最无聊、最无趣的人。你的作品出来的时候，哇塞！你的棱角全在那儿呢。

生活中，演员得是脚踏实地好好生活的人。不能远离生活，不能因为看似不平凡的一个职业把你平凡的生活给打乱了，远离了生活，就没法当一个好演员。梅丽尔·斯特里普生活中就一个老太太，家常里短那种。她是我很好朋友的邻居，我有幸见过她一次，生活中是那种特别温和的老太太，可是你看她演的那些戏，《穿普拉达的女王》《法国中尉的女人》，生活中你一点也看不出来。你看廖凡，天天四点排队买豆包去，跟他说话都是那种“哦，是吗？”可是你看他在演角色的时候，浑身都有光芒。

界面娱乐：今年你也做跨界做了音乐，演员跨界做音乐，一上来就挑战摇滚乐的还比较少见。

宋佳：拍戏太累太耗神了，让自己在一段时间里保持一个人物的状态，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做音乐就是开心放松，一点压力都没有，进棚就随便唱，高兴。再加上我又能够通过唱歌去说一些我想说的话，传递我认同的生活态度。我喜欢有态度的音乐，第一张唱片就是跟万晓利、谢天笑他们合作的，我喜欢这些有个性的人，做音乐并不一定多好听、多完整，但要有态度。可拍戏，做演员，传递不了我的态度。

宋佳参加愚公移山音乐节（图源：宋佳个人微博）

界面娱乐：在摇滚音乐节上表演，会紧张吗？

宋佳：不紧张，high。一上舞台，一瞬间我觉得我自己是摇滚巨星！我看见我的歌迷举着个牌子写着“歌手宋小花，请了解一下”。哎呀，我觉得他们怎么对我那么好，特别感动。然后唱歌的时候，特别沉浸在歌里面，特别自由。人家说，你也不注意点形象，女演员不是得收着点脸，我都仰着脸，跟高晓松似的，但是我就觉得特别开心，就觉得怎么那么过瘾啊。唱完两首歌，第一个感觉，没唱够，完全没唱够！

界面娱乐：你小时候一直学琴，现在又玩摇滚乐，音乐对你表演有帮助吗？

宋佳：帮我考上戏剧学院呀！要是没有特长展示和音乐小品，老师肯定不要我。小时候不懂老师看重什么，现在也知道戏剧学院招学生不是招成熟的演员，就像我们评选的亚洲新人奖，不是选成熟的导演，是看到你有没有做演员做导演的天分。你会不会演不重要，本真的东西特别宝贵。我考试时，做小品，和一个男孩演一对情侣。音乐一放，我就特别感动，即兴演，相互也不认识，就演两个人多少年之后又相遇。我看着他，也没什么话，我都哭了！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这太不可思议了，后来想想我是被音乐感动了。

好演员都这样，内心感受力是打开的。现在我走在街上，看老头老太太走路，俩人聊天，我就特别感动，而且我就会记住，不知道哪部戏就会用上的。对演员来说，除了学校之外，生活就是一个课堂，你必须得好好生活，你不能天天被各种人包围着，演完就上房车，然后回家，哪都不去。你得接触人啊，因为你演的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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