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丨何冰:一个好演员,一定是观察力特别强的人

发布时间:2024-12-16 05:14

8月4日上映的《我是马布里》是根据真人故事改编的电影。被称为“独狼”的球员马布里在NBA陷入事业低谷后,经中国经纪人邀请来到北京首钢男篮,也把“冠军”的信念带给了这支没落的球队。在这里,通过与教练郑亚雷及性格各异的队友的相处、磨合,马布里带领北京队三次夺得总冠军,当选北京荣誉市民,还被球迷称为了“马政委”。

在这部电影中,马布里由他本人饰演,而教练郑亚雷,则由老戏骨何冰饰演。关于角色、体育、表演及影视现状,何冰都有自己鲜明的看法。

“表演其实是一个挺直接的东西。”

马布里演得好不奇怪

您之前对马布里的故事有了解吗?

有一点了解,就独狼嘛,说打球特独,好多教练不喜欢他,个性十足,说了一大堆事儿,就媒体上得来的那些粗暴的看法。拍完之后,觉得肯定不是这样的。他所经历的事情,在美国,那人事关系,我觉得跟咱社会完全一样。通过这段我跟他的深入合作,我不认为他是性格上特别难接触的一个人,心里只想自己不想别人,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儿,装不像。可能你装一天两天、装三十天能装像,装六十天还能装像?他是一个内心有别人,能够考虑大局的人。

跟马布里合作,我听您刚才跟前一个记者讲的,对他演技评价挺高。

非常高。我跟你说,他演成这样不奇怪,为什么呢?就是因为直接,表演其实是一个挺直接的东西。我们越想去怎么演,就演不好,他可能是运动员:人家我演不好是正常的吧,我怎么能演得好呢,我是球员,不是演员啊。那我直接就来吧,相反……

而且他们长期打比赛,本身也是有表现力的。

一个是有表现力,还有一个,我觉得是对环境的控制,你想他上去,要跳起来,要扔进去,还剩最后一秒,您别忘了,同时还有几万观众看着,对不对。咱不考虑电视观众,就考虑现场,你想这心脏得多强大呀,这个就是见人能力呗。所以拍电影那个现场,吓不住他,人家见过,人家在人民大会堂开过会,这小舞台人家不怵。

“很少教练员是谦谦君子,即便他内心是,外表也不是,因为你这样震慑不住球队。”

教练要不是好大哥,您就别聊了

您这个角色是有原型的,闵鹿蕾,对他之前了解得多吗?

了解得多。我是龙潭中学毕业的,我们就在南城,龙潭中学,那个地方离国家体委特别近,我上中学的时候,闵鹿蕾是国家队球员,他那会儿住的那个小区,离我们中学特别近,我们一个老师就住在他们那边,经常提起这个名字。

关于他做教练的事情知道得多吗?接了这个角色,有再去了解一些吗?

后来我就不太清楚了,想去了解,但是没有机会。那会儿,打完那届比赛以后,他就累得不行不行的。一个教练员,打完比赛那个疲劳程度,不亚于球员,甚至比球员还累,休养去了,就没能有机会去见他。

所以您塑造这个角色的时候,更多是根据剧本来的?

根据剧本,和我在生活中对其他的一些(情况的了解)。因为我对体育还是很有兴趣的,有对其他教练员的一些印象。我个人是特别喜欢运动员的,我生活中有很多运动员朋友,你知道在他们身上普遍有个特点,就是他简单直率到了咱们无法想象。咱们生活中说这人直啊,有什么说什么,你没跟运动员比过,你那直还是带着弯儿的。他那直,可直到,没法儿再直了,怎么不误会怎么说。这是一个。二一个呢,脾气暴这是肯定的,没有教练员不骂人的,很少教练员是谦谦君子,即便他内心是,外表也不是,因为你这样震慑不住球队。

这是我对教练员的一些理解,就把这些经验往(角色)里带呗。因为毕竟,我们要演的这部电影,首先它是马布里,不是全息地展示闵鹿蕾,只是闵鹿蕾皮毛的这一块儿。我在背后见过他,那个疲倦程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他才多大啊,我见到他的时候,简直觉得他身形疲惫得像个老人,一堂训练课下来,但这个就没法儿在影片中展示,如果去演闵鹿蕾,我们是可以全方位展示的。

除了这个,您诠释人物还有哪些出发点?

第一,他很诚恳,我们不要轻易去说什么奥林匹克精神啊,团队精神啊,这些都是大概念,可能人与人真正相处的时候,你要不是个好大哥,您就别聊了,这事儿。你带着这一组人马,你当大哥的,你要没个样儿,那你甭聊了,你跟弟兄们,得掏心窝子,你得真玩儿命,你得真的让人感觉到,你是为他们好。咱别说首钢,冠军,别说成功,这词儿离人太远了,你得对人好。咱们要奔着自己的努力,咱得赢,哥儿几个。

那个东西是很重要的,说句最普通的话,弟兄们才会为你卖命,他才知道为谁而战。你说他为了首钢,为了篮球,为了奥林匹克,这都太遥远太空洞。他真正在球场的时候,“大哥,你今儿让我上去,我保证防死他,要不然我腿折这儿,要不然你别投进去”,这是胜利的保障。没有这个东西的话,是不可能的。这个东西可能我们都去拍了,我没看成片啊,我相信是剪不进去的,是不能用的,因为大家看了之后会误解,其实这是真实的。你一个教练员,不是大哥,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带弟兄们?这都是一帮老爷们,血气方刚的精壮小伙子啊,你想想,这不是简单的事儿。

您说生活中也认识很多教练员、运动员,这也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兴趣,因为我本人也很喜欢看各种比赛,关注比较多,您能讲一个有感触的故事吗?

我有这种故事,但是太长了,我跟你说,太精彩了,有朝一日给你讲吧,因为有铺有抖,讲短了它不精彩,不好听,但运动员确实是非常直率,非常直率的。

上图:电视剧《浪漫的事》剧照;下图:电视剧《大宋提刑官》剧照。何冰戏路宽广,上至庙堂重臣,下至江湖黔庶,都可信手拈来。

大家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我们觉得您是戏好、特别潜心于表演的演员。这几年,大家对小鲜肉的讨论非常多。前一段,有篇文章在朋友圈刷屏了,就是《表演,一个正在被毁掉的行当》,采访业内人士,讲了很多乱象,年轻演员不敬业,很多老演员看着比较着急。后来也有其他人说责任可能也不全在那些小鲜肉身上,从拍摄开始,到各方面都存在问题。您是怎么看这个现象的?

我是觉得,现在这个成为一个话题,怎么说呢,心不坏,说这个话,哪怕是对小鲜肉提出批评的人,心不是坏心,但是我建议不这么说。为什么呢?因为这个现象,就像诚如您刚才所说的,绝不是这个年轻演员本人的问题。比如说有些现象,这个戏就来几天,这他自己是做不到的,我们怎么能把矛头指向他呢?比如说他挣多少钱,我一天要一百个亿,谁给我啊?人家只能说我神经病。都不是他的问题,这是整个行业目前在生产什么,给谁看的问题,才产生的这些现象。

为小鲜肉的演技着急,我觉得这是好心,应该让他们意识到,咱们得学,这行还是个手艺,还得好好练,不练不行,因为你也不能过一辈子靠这个,谁能漂亮几年啊。也不宜太着急,为什么?因为这个事儿,也不是三天两晚上能练成的。我老说这句话,我们年轻时也不怎么样。(真谦虚。)影片都在,我们20多岁时候拍的戏都在,你去看看,偶尔电视台演的时候,半夜看一眼,把自己吓一跳,都有过这么一个稚嫩的过程,哪儿上来就会啊。总得有个学习锻炼的过程。这还都是停留在简单的术上,一个方法层面上。更多的是,要一个戏,只看见了演员,那也太一叶障目了。千万别忘了,它得有文学支持,还有导演,还有摄影,一谈到这些,就是美学框架的问题了。这是这么多东西产生了,怎么能看演员呢。我上您家去,您家这把椅子太难看了,绝不是那把椅子的问题,这把椅子分搁哪儿,它可能搁在另外一个环境非常好看,一定是整个出问题了。

您拍了这么多戏,制作方面的乱象,经历得多吗?

我们早年入行的时候,这种乱象也有,那会儿20集电视连续剧就算大戏,现在没有低于40集起步的,30集算小戏。那会儿20集就得拍它三四个月,有一个工艺娴熟的过程,现在大家都娴熟了,都会了,可能对周边的要求就高了,对文学,对剧本,甚至于对观众,可能都高了。说的那些东西,一定是为了某种其他的利益人为做成的,它不赖那年轻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回事儿。

“千万别再用演电视剧或话剧的方式来做准备。”

在《圆桌派》节目中。

更难演的是电影

电影、电视、话剧您都在演,作为演员,您对这三种不同的形式是怎么看的?

这里真正有一碗饭是属于演员的,演员说了算的,就是话剧,指着演员。电影更多的,指着导演,是导演的艺术。电视剧,决定成份是编剧。这就是我们这个行业公正的地方,上帝给每个人留了一碗饭。当然(所有因素)都在,但每个领域有侧重。

您上《圆桌派》的时候说,话剧演得好的时候,前面好像有一层雾。许子东老师就问,“电影会不会更难一点,因为没有那个场”,您没有接下来讲。我很想知道,既然电影和电视剧的拍摄不是一个连贯的过程,可能都不是按时间线来拍摄的,那演员是怎么来调整自己情绪的?

演员就是当时那一下,真正完成连接的是导演,演员心里并没有那根线,你可能隐隐带着,可能想了一个,但那个指不上。

您会觉得更困难吗?

我个人认为,比较难演的是电影。电视剧还是侧重于演员,编剧尽管是主要的,决定成败,但是演员的因素,至少在现场还是非常大的,看着还是演员厉害。我只说决定成败,这部戏的未来,这故事如果不行,演员再演也没用。可现场是故事已经编完了才开始拍的,到这块儿的时候,演员是重要的,只是整体来看,编剧更重要。电视剧表演的时候,那个连贯性还在,那个场还在,但是很难,不像话剧那么完整,因为它上来对对词直接就来了,还没有完成营造过程。

我所说的那个雾,实际上是个场,看不见,一弹,啪就能爆,它就是存在,但这个场是咱俩一起营造出来的,咱俩一个人不怎么想,这事儿就不是这样。而你电视剧是七八个人一块儿,好,一弄,怎么能想到一块儿去,那是蒙的。不像话剧,是排出来的,我们见到观众时已经经过两三个月的排练了,我们放给观众,它就出来了。

所以演员会有些自我调整的方法吗?

我个人的体会就是,当时你不用去想前边,甚至也不用想后边,你就当时那一下,更多的是当时那一下。千万别再用演电视剧或话剧的方式来做准备,因为话剧是你自己一个人在台上,所以一定要想我怎么上,这儿怎么着,我下怎么着,下一场上来是怎么样。电影千万别这么做,因为做这功课的人是导演,你的表演最后是被干预过的,观众看到的是被干预过的,换句话说,最终他把你拼贴了一遍,这成为你。你事先想的那个早就不存在了,你想它干嘛。

《十二公民》剧照。“你知道很多事情不是靠自己决定的,我也只能去当艺术家呀。”

都有过明星梦

我们通常会觉得,话剧演员出身的,表演功力一般都会好得多,这是因为话剧有一个连贯的训练过程吗?即便我只要你这个点,表现起来也会更容易些?

技术动作的话可能是,但我还是仍然觉得这种说法简单粗暴了。举个简单的例子,您见过非职业演员演电影吗?屡见不鲜吧。您见过非职业演员演话剧吗?很少。除非是宣传队业余的,卖票的,正儿八经的,没有。这就是这工种截然的分水岭。那你说非职业演员在干什么?他有这功夫吗?他有这连缀、和自己做准备的能力吗?他没有。可是很多非职业演员演得非常好。但是他为什么不能上舞台呢?因为他没有这套功夫。好,那就说明这两个不一样,这俩工作非常不一样。你要是想演好电影的话,就得把这套扔掉,来到这个世界里,当时这一下是什么,咱就是什么。因为真正连缀的是那个。你想,一个非职业演员演一部电影演得很好,那就是导演帮他连缀的嘛。

您觉得,年轻演员磨练演技,应该从哪些方面着手?

在生活中,点点滴滴,但是我们不能光简单粗暴地说,看书看书,看电影看电影,管用,都属于点点滴滴中的一点一滴。要跟人去多接触,接触的时候多体会人,跟人聊天的时候别泛泛地聊,要不断地进入对方内心,对方在想什么,他想什么才说的这句话,他到底想知道什么,他怎么想的今天有这个行为,要去体会我们的生活,尤其是跟人在一起,体会我们的生活。

对生活体会特别深,有两点帮助,第一,你可能在看到剧本的时候,白纸黑字就下去了,那个人就出来了。你就看到,哦,他是这么想的,破译了文字下面的那个秘密。第二,甚至可能一个形象突然出来了,我每次跟记者聊天都举这个例子,比如此刻我认真跟您聊,不知道哪天,我演一个记者,我脑子里迸发的是您,是一位女士,我就照着您演的,其实内心是那么去组织的,一个形象就诞生了。

所以一个好演员,一定是观察力特别强的人。

观察力,体会力非常强才行,心要非常细。我老说,表演不在天边,表演就在眼前,它在心里,在这儿去寻找。我自己也经常犯这个错误,诶,怎么演啊?我该怎么演啊?老往那儿看,不对,就这儿,就这么演就行了。

感觉您像一个戏痴,对演戏非常有热情。很多年轻人,他上来的梦想就是我要做一个明星。您从年轻的时候就没有过明星梦吗?就很确定我要做一个演员吗?

每个人都有明星梦,每个人都有过。(您也有过?)当然当然。这个没有什么可回避的,因为开始你进入职业的时候,都是明星在吸引你。哪个人不是先知道的大明星,再知道的艺术家呀?艺术家通常是不示人的,我们很难认出他是个艺术家。是进了这行之后,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明星是干这个事的,艺术家是干那个事的,你选择呗,那就奔那个去了。

您觉得做艺术家比做明星有意思?

当然了。职业,职业嘛。你知道很多事情不是靠自己决定的,我也只能去当艺术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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