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黄】爱恨的泪

发布时间：2025-08-27 20:50

第六章爱恨的泪

Summary：

当我问到你偶像生涯里最难忘的一个人的时候，她突然开始沉默，呆坐在那里，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我以为我问了一个很冒犯的问题，勾起了她的某些创伤性回忆，正准备道歉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黄婷婷，你知道黄婷婷是谁吧。”

随后我从她口中听到了一段这样的故事。

一份研究退休偶像的社会学著作中的某一章节，作者单方面造谣，不要当真。

我联系到K女士出于一次巧合，SNH48作为中国女子偶像团体较早的开拓者，一直是我很想研究的对象，但苦于没有渠道，研究一直无法推进，直到我在偶然间认识了L女士，L女士也曾是女子偶像团体的一员，她与某些退休偶像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在得知我的目的后，她很热情地问我要不要采访，她可以为我牵线。不久后，我就见到了K。

很多SNH48的粉丝都知道K这位前辈，因为她曾经升入明星殿堂，并且创下48系偶像总选票数的世界纪录，因此她的名字总是出现在盘点向的视频或文字中。

能采访到这样一位在少女偶像界可以称之为当之无愧的大前辈的女士，我感到十分荣幸，在采访之前做足了功课，以便我在见到她时能更高效地利用这段时间——即便她把一整天的时间都留给了我。

我是在K家里见到她的，她穿了一身洋装，戴了浅色的假发，做了很精致的造型，她很热情，一上来就拥抱我：“你好哇，我是K。”

K生于1995年，在我见到她时，她刚过完50岁生日，未婚，独居，养了一只猫，有点怕人，我还没进门就藏起来了。我仍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某种活力，生命在她身上热烈地燃烧着，她邀请我坐下，把冰可乐放在我面前，自己拿了一瓶无糖的，她说到了这个年纪不能不关注血糖了，上次喝含糖快乐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寒暄几句之后，我们开始正式访谈，推进得比我想象中顺利得多，她是一个相当健谈的人，她很热爱这份工作，并且喜爱拍照，为我提供了很多珍贵的材料，并将这些材料慷慨地赠送给了我。

K最初并不是团队里最受人瞩目的那一个，也不是最被公司看好的一个，她说自己当时很黑，四肢也不协调，化妆化的也很烂，所以公司其实不太看好她，她是民选。在另一个队友升入明星殿堂后，K在第二年的总决选中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第二年，她仍旧是第一，于是也如队友一般升入明星殿堂，从一位偶像变为一位真正的明星。我问K，做偶像和明星有什么区别吗，K没有给我正面答复：“做明星挺难的，我是做不了那个，所以后来还是回去做偶像了，这个赛道还是更适合我。”

与选择解约的队友不同，K选择以成为虚拟偶像中之人的方式继续她的偶像生涯——经营一个叫做夜王莉莉丝的虚拟形象，虚拟形象的表情和动作由她本人穿戴感应装置动捕形成，被粉丝称之为皮套人。直至此书付梓出版时，K仍在从事这项工作，直播间还维持着不错的热度。“我每天都直播，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有人喜欢我，我也给不了粉丝什么，就每天跟粉丝聊聊天也挺好的。”

很多退休偶像在少女偶像毕业后彻底回归了素人身份，不再出现在镜头前或聚光灯下；另一部分少女偶像在毕业后以主播、网红、博主或其他身份继续活跃在互联网，经营着自己的账号，但随着年龄逐渐增加，也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与粉丝长期保持着关系的十分罕见，K便是其中之一。退休偶像与粉丝的关系是我研究的关键议题之一，从后台的数据看，观看直播的有年轻人，也有一部分老年人，K戏称其为“两极分化严重”，这或许是K偶像事业的一种延伸，观看直播的老年人中的一部分很有可能在年轻时就是K的粉丝，并且陪伴着K一直走到今天，于是我向K追问了更多问题，这一部分会在第九章中集中讨论。

提到黄婷婷是非常偶然的，在我前期的准备工作中，我频繁地看到黄婷婷这个名字，在更深入的了解后，我意识到我的访谈对象或许不喜欢提到这个人，在访谈中，我会极力避免提起一些可能会让被访谈对象感到不适的内容，然而当我问到你偶像生涯里最难忘的一个人的时候，她突然开始沉默，呆坐在那里，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我以为我问了一个很冒犯的问题，勾起了她的某些创伤性回忆，正准备道歉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黄婷婷，你知道黄婷婷是谁吧。”

随后我从她口中听到了一段这样的故事。

黄婷婷，1992年出生，南京人，与K曾共事与SNH48，在总选中获得过第二名的佳绩，于2019年宣布退团，在一系列漫长的官司纠纷后，于2023年正式与公司解约，此后以艺人身份进行演艺活动。

提起黄婷婷，就不得不提起她与K之间的“爱恨情仇”，她们曾经是SNH48“最火的CP”，连公司官方都以她们的名义注册的新的子公司，可见这对CP的火热程度，以CP名作为检索关键词，第一个关联词就是BE，由此可见这对CP走向了一个不那么美好的结局，所以当K主动提起黄婷婷的时候，我十分惊讶。她似乎在犹豫是否要与我分享这段让她产生困惑的经历，和这个让她产生某种特殊情感的人，我很幸运，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分享。

你知道黄婷婷是谁吧。我不爱提她，每次提她别人都会问：“你俩现在什么关系？”这太难回答了，主要是我俩早不联系了，但我要这么回答的话，有些东西就被验证了，我不想这样，就只能不提……但这不是你不提就能解决的，我俩根本就不是朋友！朋友这个关系实在不好界定，到了我这个年纪，很多东西都看淡了，但这个事一直困扰我，从我年轻的时候就阴魂不散。如果硬要界定我们的关系的话，那就队友吧，我们之前是一个队的，后来不在一个队了，算同事吧。不是很熟。我这个人很决绝，如果还可以挽回的话，我是一定会挽回的，但如果一段关系给我带来了一些负面的东西，或者让我觉得很难回到当初了，那我还是选择放弃掉这段关系。不只是黄婷婷，还有一些其它的人，我跟很多人都是这样，黄婷婷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我们曾经熟悉过，这个当然了，我曾经很喜欢她，是她不接受我这份喜欢。我为她做了很多事，一直贴着她，但是她这个人特别盐，你越对她好，她越不回应你。一段感情里一个人努力是没用的，就是自我感动，别人也不会承你这份情。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谁能做她肚子里的蛔虫。不过我们那会儿关系是挺好的，睡一张床，抵足而眠。两个人每天在一起做同样的事，关系很难不好，队里的大家关系当时都挺好的，到了这个年纪回忆青春，很难没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现在回想一下当时是挺幼稚的，什么也不懂，就硬是往人家身上蹭，也许人家就是烦我这一套。我没有特殊针对谁，我只是这么想。

少女偶像团体中，营销CP是一种能迅速使偶像获得热度的手段，K和黄婷婷的CP曾经一度火热，拥有大量粉丝，然而CP的热度却一度使K十分困扰，甚至到了影响两人关系的地步。K坦言，如没有没有公司的推波助澜，事情可能也不会闹到这种大家都难堪的地步。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其他CP中，经济公司会有意培养一对关系较好的偶像成为CP，以期从中获得更多的利益。

偶像对于CP的看法有很多不同，有些偶像可以在台上扮演自己的人设，为粉丝的美好幻想提供大量的情绪价值，而另一些偶像就如同K一样，在做偶像的同时也在做自己，K无法忍受公司、粉丝以及其他人对自己个人情感生活的操控，终于在一次直播中爆发，与粉丝发生争吵，那是K人生中非常艰难的一段时光，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可以被称之为蝴蝶效应的连锁时间，对K的人生造成了重大影响。

我俩当时粉丝也挺多的，有次b50把我们投到第一名，那个歌我现在还会唱，夜蝶嘛，后来还给我们拍了MV，去韩国拍的，弄得特别精致，哈哈，我那会儿我们公司还有钱呢，拍个双人MV都能出国，后来就不行了，消费降级得可怕。那次b50我跟黄婷婷关系已经尴尬的了，她们还要硬给我们投CP曲，我真的特别生气，直播的时候就跟粉丝吵起来了。其实挺鲁莽的，但当时这口气咽下去了，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释怀，还是当场就出气了比较好。当然，我为此也付出了一些代价，黄婷婷也付出了，我们算是两败俱伤，双输。但我不后悔。哈哈，我是不是挺不知悔改的。

然后K为我唱了一小段夜蝶，这不是我第一次听这首歌，早在我收集资料的时候就了解到这首被CP粉丝列为必看清单的歌曲，没想到K不介意为我演唱，我实在受宠若惊。在唱歌时，她的声音甚至是轻松的，表情也是愉悦的，这使我不得不重新思考K与黄婷婷的关系是否真如外人或者K自己所说的那般不堪。随后我们又谈了一些关于偶像生涯的其它内容，K又一次主动提起了黄婷婷，并说起了与她有关的一些事，我本以为K不愿再提起这个与她关系尴尬的队友。

黄婷婷也是我想要访谈的对象，K主动谈起她，我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于是追问了她一个我关心很久的问题：你能谈谈她退团的事吗？

她退团我是不知道的，那会儿我俩都不联系了，确实是不怎么熟悉，但是听到她退团我还是挺惊讶的。我觉得公司挺看重她的，给了她好多外务，都这样了，为什么还退团呢？她退团声明说公司压榨她，不顾她健康强行给她安排过多行程，她当时身体确实挺不好的，听说还在出外务的时候晕倒了，那会儿我挺羡慕她的，真是没想到她会退团。我们都挺惊讶的，因为她其实没跟我们透过口风，她这人特别有主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不过以公司后来的样子，留在公司消磨青春恐怕不如直接一走了之。

K提到的公司即SNH48背后的经纪公司，丝芭传媒，曾与AKB48合作，后独立运营，一度成为国内规模最大的少女偶像经纪公司，在2030年由于经营不善，最终宣告破产，旗下艺人也纷纷转投其他经纪公司，一代大型女子偶像团体就此落幕。正如前文所言，偶像是一种特殊的职业，与经纪公司签署的经纪合约通常不被认定为劳动关系，而是劳务关系。少女偶像签署合约时通常年龄较小，没有保护自身权益的意识，对一些条款的认识不够清晰，很容易掉入经纪公司所设置的陷阱。

K就是这样的受害人，2013年K入团签署合约时尚不满18岁，黄婷婷与丝芭签署合约时，也只是20出头的年纪，“我们好多人都没仔细看过合同，后来想走了才知道合同那么坑人”，K说，她为我展示了合约的部分内容，平心而论，即便是我也很难在第一时间读懂每一部分内容，更何况在签订合约时有工作人员在旁催促。K向我表示，她也曾经有过很多次想要从公司离开，但是一想到前辈们的天价违约金，就决定还是再熬几年，等熬到年纪了，又出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签的“补充协议”，到期自动续约，又陷入另一种无休无止的扯皮与等待。在与经纪公司的博弈中，经纪公司拥有强大的法务团队和没有漏洞的制式合同，偶像始终处于弱势地位，想要解约，就得大出血。

黄婷婷最终以支付了近300万违约金为代价获得了自由，而K最终等到了公司倒闭，丝芭传媒至今还拖欠了K的一部分劳务费。

我们公司拖欠通告费很正常，我们好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通告费到底有多少，公司到底抽多少，我印象最深刻的一笔是我升堂之后上一个节目做常驻，后来黄婷婷去做飞行，公司就不让我去了，这笔通告费公司始终没给我。公司的说法是对方违约在先，且拒不支付，公司倒闭之后我去找对方要钱，对接的人也很茫然，问我为什么突然不来了，通告费也早就支付过了，当时我就觉得特别荒谬，一个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机会就又这么没了。

K演艺生涯的后半程与黄婷婷发生过很多交集，作为一对“王不见王”的仇人，很多甲方乐于用这种同台制造噱头、吸引流量。K曾经上过几次当，后来就不去了，K说是因为太尴尬，两个人都闹得这么难看了，最好就别再见面了。相比于K，黄婷婷在台前更加活跃，新的经济公司为黄婷婷提供了更多演艺机会。在访谈中，K也感叹过，相比于出走，有时候留下成为了“被困住的选择”，公司里有很多不曾言明的“规矩”，有些是为了面子，有些是为了利益，这些无形的规矩束缚着其中的偶像，让这些偶像失去了开拓更多可能的机会。

有的时候我挺羡慕黄婷婷的，我觉得她有这个魄力，能离开也挺好的。有的时候我也觉得她不识时务，公司都把资源喂到你嘴边了，别人那么想要的外务，你不想要，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她这人也还行吧，没那么坏，我年轻的时候有段时间特别讨厌她，觉得她伤害了我，但是后来想想，人家可能压根就没把我当盘菜。炒CP是公司的意思，维护我也是出于维护队伍的形象，团魂嘛，可能我在黄婷婷眼里就是一个挺烦人的小孩吧。我不知道她怎么看我，反正我那会儿特别恨她，也特别恨CP，觉得是CP让一切都变坏的。现在想想挺幼稚的，后来还有很多人揪着这事不放，我也觉得挺无聊的，特别无聊。

我们可以将K和黄婷婷的人生做对比，解约与否是其中的关键变量，K没有选择解约，成为在合约束缚下戴着镣铐跳舞的人，即便是在解约后也保持着偶像的关系，小心地维护着与粉丝之间的关系。而黄婷婷选择解约，则彻底抛弃了偶像的身份，走向作为一名演员和歌手的道路，而后随着年龄的上涨逐渐淡出大众的视线，最后彻底退圈。我们无法评价这两条路孰优孰劣，但我们可以看到相似起点下的两位偶像的不同人生。

在结束对K的访谈后，我生出采访黄婷婷的念头，K没有黄婷婷的联系方式，曾经热情帮助我联系K的L女士也没有，但L女士为我提供了一些另外的帮助，我几乎放弃了。我曾将一部分访谈记录整理并隐去个人信息发表在论坛上，其间，一位H女士联系到我，说可以为我提供一些帮助。

我与H女士在一处咖啡厅见面，H女士并不信任我，在看过了我的证件后，才肯坦白身份，原来她是黄婷婷女士的侄女，曾经长期与黄婷婷女士共同生活，见我是为了看看到底是谁在造她姑姑的谣。我从H女士处得到了一部分关于黄婷婷女士的资料，并且听到了一个噩耗：黄婷婷女士在不久前因病去世了。

我从未设想过这样的结局，黄婷婷女士才不到60岁！H女士反过来安慰了我，并为我提供了一点关于黄婷婷的事。

黄婷婷在解约后选择继续从事演艺事业，随着年龄渐长，黄婷婷无法再接到合适的角色，片约渐少，其他商务活动也很难再接到，便在之后选择回归正常生活，经营了一家美甲店，收入还算可以，有的时候粉丝也会来，有些年纪也大了，黄婷婷有的时候会跟粉丝聊聊天，但大多数的时候都只是寒暄几句。她没那么爱说话，以前做偶像的时候是，后来不做偶像了也是，H女士说，黄婷婷是典型的面冷心热，有的时候表面上什么都没有，但很多事情都会为你想到。她不太提到做偶像时期的事，但有时会提到K，用语总是“我以前有个朋友”，看了我的贴子才知道，那个朋友就是K。H女士说，在看到我贴子之前从来不知道黄婷婷曾经与K之间发生过这么多故事，她只以为两个人是普通朋友。

谈话的最后，H女士为了带来了一件遗物，是一张拍立得，两个稚气未脱的女孩靠在一起，露出灿烂的笑。我在争得H女士的同意后，将这张拍立得附在文后，并在文中直接使用黄婷婷女士的真实姓名。

（后记：本文除黄婷婷女士外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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