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园弄·悬案》：暴力“诗学”与陈可辛的野心

插图 |鉴片工场 ©《酱园弄·悬案》电影海报

《酱园弄·悬案》该片是系列电影《酱园弄》上部，改编自民国四大奇案之一的“酱园弄杀夫案”。

1945年上海酱园弄的深夜，一把菜刀斩碎的不仅是赌徒詹云影的躯体，更劈开了民国司法、性别暴力与时代荒诞的层层迷雾。八十年后，陈可辛导演用八年磨一剑的执拗，将这场“民国四大奇案”搬上银幕。当章子怡饰演的詹周氏拖着染血旗袍走出弄堂，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桩猎奇血案，更是一幅被权力、谎言与人性撕扯的浮世绘。

正如六零后导演陈可辛所言：“那个复杂的年代有很多复杂人物的众生相，是一部两个小时的电影所无法承载的。”于是《酱园弄·悬案》以双部曲的冒险姿态，试图来剖开关于那段历史的脓疮。那么，在悬疑、犯罪、剧情片的外壳下，如何践行鉴片工场定义一部好电影的标准——“一部好电影，一定是刨去娱乐后，还能具备教育意义和社会责任。”以此为信条，该片必须承载哪些创作色彩呢？

下文，笔者将通过“血案、谎言与众生相”为切入点，为大家一一道来，纯属个人观感。如：用词陈述若有欠妥，还请亲自观影、自行思量。

《酱园弄·悬案》电影剧照

奇案罗生门：这桩血案似时代棱镜

《酱园弄·悬案》海报中“破碎结婚照与口袋里的丈夫头颅”的视觉隐喻，早已昭示这场血案的本质——婚姻暴力的毁灭性反噬。章子怡饰演的詹周氏从被卖丫鬟到杀夫凶手的命运轨迹，是旧社会女性生存困境的极端样本，王传君饰演的大块头丈夫詹云影的赌瘾、家暴与出轨将其逼至绝境，最终以分尸16块的惨烈方式终结压迫。但陈可辛的野心远非呈现“受害者复仇爽剧”，而是借31位证人的矛盾证词，编织出一张谎言与真相交织的司法罗生门。

片中，庭审戏的荒诞感被处理成黑色幽默：雷佳音饰演的探长薛至武在权贵施压下查案，赵丽颖扮演的作家西林用笔杆操纵舆论，易烊千玺的盲人算命师宋瞎子（被导演称为“命运的化身”）在角落阴鸷低语——这些角色构成1945年上海的权力星座图。当司法程序沦为政治博弈的提线木偶，法庭上的唇枪舌剑便成了最锋利的时代批判：“看似铁证如山的案件为何屡次公审？”答案藏在海报下方泛黄的报纸标题里：“乱世中，真相不过是权力的注脚。”

该片，可谓社会责任的影像化实践。陈可辛导演延续了2014年执导的剧情片《亲爱的》对底层苦难的凝视（该片曾借农民工之口质问：“咱们这个国家，就是缺乏站在对方角度思考问题的意识”）。《酱园弄·悬案》将镜头对准更隐秘的暴力结构，婚姻中的性别压迫、封建时期司法系统的腐败、舆论对个体的吞噬。詹周氏的刀既切开了丈夫的躯体，也剖开了“民国幻梦”的精致旗袍，爬满虱子的衬里在扑朔迷离的情节中一一露出。

《酱园弄·悬案》电影剧照

双部曲赌局：陈可辛的创作冒险

2024年5月24日，在法国第77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上该片作为非竞赛单元影片举行了全球首映。时隔一年，2025年6月14日该片即将在中国第27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作为开幕片首映。从150分钟戛纳版拆解为96分钟“悬案”+“XX”上下部，陈可辛的“分拆决策”堪称近年华语电影最大胆的叙事实验。这种自我割裂的勇气，源自导演对历史复杂性的敬畏。“两部电影彼此独立又关联，既能看到奇案本身，也能看到时代的变化、人物的浮沉。”上部是聚焦案件侦破与庭审，下部将延续狱中重生，这种结构本身便是对线性史观的颠覆，也借此来暗示动荡年代中个体命运的无常。

《酱园弄·悬案》作为上海实景拍摄的“修旧如旧”美学代表作，片中弄堂里滴血的手提包、斑驳的亭子间、詹家餐桌上油污的瓷碗，道具的考据癖近乎人类学田野调查。这种偏执的写实主义，实则服务于更大的隐喻。当镜头跟随詹周氏染血的鞋跟叩击青石板路（定档预告经典镜头），我们听到的是整个旧制度崩裂的脆响。该片陈可辛的视觉语言，可谓是充满了宗教意象，幽暗长廊如子宫甬道，分尸现场烛光摇曳似祭坛，詹周氏抬头望天的俯拍镜头令人想起《圣经》中的圣徒受难。

最妙的是对“无头尸”的象征运用，丈夫消失的头颅成为悬置的恐惧符号，暗示父权制下“头”的绝对权威已死，但幽灵仍在徘徊。戛纳首映后，有外国网友调侃：“中国23个大明星拍一个片子，凶手是不是跑龙套的？这句戏言恰恰点破陈可辛的众生相执念。当杨幂饰演的底层女工王许梅眼中血丝密布，董成鹏扮演的律师何慧贤眼神游移，每个配角都是时代悲剧的棱镜碎片。这种全明星策略看似商业，实则是用星光灼烧历史暗角的手术刀。

章子怡

表演似炼狱：章子怡们的“毁容”方法论

《酱园弄·悬案》中，章子怡的表演堪称生理性献祭。为贴近角色，她戴牙套改变脸型、漂淡眉毛削弱精气神，片场状态令老同学梅婷震惊：“她的神态就是詹周氏。”导演陈可辛对她的点评更犀利：“她眼睛都红着在拍，红里有绝望、害怕和不甘。”这种“红眼演技”绝非技巧炫技，当詹周氏缩在血泊角落，手电筒光打在她惨白脸上时，那空洞瞳孔中映出的不是凶手的癫狂，而是整个旧社会暗淡的结晶。

王传君的反派塑造同样颠覆，“詹大块头”用筹码把玩的慵懒姿态，暗示赌徒本性，高大身形制造的压迫感让家暴戏弥漫窒息感。而易烊千玺的“毁容式突破” ，光头灰翳妆的盲眼相士，以残疾之躯成为全片“最清醒的眼睛”，其耳廓微颤的细节表演，让算命骗术也升华成为荒诞命运的注解。

演员群像在大银幕上迸发的惊人能量，雷佳音探长制帽檐下的眼神游移，赵丽颖作家笔尖悬停的迟疑，乃至谢娜临时救场客串的弄堂妇人……这些细节点滴在银幕特写中如美容手术刀般精准，将“众生皆困”的命题刻进每道皱纹与汗腺之中。

易烊千玺

血案片之后，我们该不该审判时代？

《酱园弄·悬案》结尾处，詹周氏的命运随政权更迭数次反转，1945年一审死刑，却在舆论声援下改判，这荒诞的旧社会司法喜剧，恰似对现代性的辛辣反讽。当观众为“是否一人作案”的悬念屏息时，陈可辛早已将疑问偷换为“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不是挥刀的詹周氏？不是施暴的詹云影？是那个“人吃人”的旧社会？

从《亲爱的》到《酱园弄·悬案》，陈可辛导演始终在追问“悲剧的归责”。正如詹周氏原型在苏北农场活到晚年的史实所揭示：“血案会褪色，司法会嬗变，唯有对结构性暴力的警觉永恒。”当字幕升起时，那把留在酱园弄的菜刀已化作映照现实的镜子，它提醒着我们：“当弱者只能以毁灭换取公正时，所有人都该站在被告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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